首页 -> 2008年第6期
再次斗嘴５６回
作者：邓 刚
答：这个问题很奇妙，因为你可以回答是升华，也可以回答是僵化。身体健壮，欲望强烈的年轻人会所向无敌，但也会吃尽苦头倒大霉；弱不禁风的老年人老谋深算甚而老奸巨滑，肯定比年轻人少吃亏，但他还能干什么呢？
问：你是否受过骗？请举例说明好吗？
答：我没受过小骗，但受过无数次大骗。小时候我被告知说我是生活在最幸福的时代，可以自由地说话，自由地提意见。结果我的那些可爱的老师和叔叔们只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几句，就被打成右派押送下乡下厂改造；后来我又被告知我们用不了十五年就能赶上英国，我们一亩地能打几万斤粮食，一年打的粮食一百辈子也吃不了。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来了三年挨饿，饿得我吃野菜甚至吃树叶树根。后来我又被告知除了林彪是最最革命的接班人，其余的省长市长和所有带长的乃至国家主席都是反革命，都是必须打倒的坏蛋。结果林彪从天上掉下来摔死，成了最最坏的坏蛋，而所有要打倒的反革命又都成了革命干部。现在我还被告知，要勤勤恳恳工作，不要为了金钱；要有奉献精神，不要讲报酬。结果我想住新房，人家手一伸，拿多少多少万块钱来！我父母有病住院，拿钱来；孩子读书，拿钱来！……我说你们怎么就知道钱钱钱的，一点没有奉献精神。人家火了，你骗谁呀！
问：你是否也有阿Q精神？
答：不是先有阿Q后有中国人，而是先有了中国人才提炼出阿Q精神来。我要是没有阿Q精神，除非我不是中国人。
问：看起来你这个作家似乎喜欢阿Q精神呀！
答：因为阿Q精神是最高级的兴奋剂，会让我们活得幸福而自豪。例如外国人发明了炸弹导弹核弹，我们就自豪地说炸药是我们老祖宗首先发明的；例如外国人造纸业比我们发达多少倍，我们就骄傲地说第一张纸是我们老祖宗发明的；例如外国人穿喇叭裤，我们说唐朝的时候我们早就穿过；外国人登上了月球，我们更厉害，说那有啥了不得的，我们的嫦娥早都住到月亮上了！
问：难道不能摆脱阿Q精神吗？
答：我认为很难。你想用一种从思想到思想的方式把阿Q精神从头脑中铲除，这本身就是阿Q精神。
问：社会上有很多不公平，不合理现象，龙应台说：“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你经常生气吗？
答：我不但经常生气，而且还经常愤怒。但最终我感到自己可笑，就像一个小小的蚂蚁在对一座大山的存在发脾气。不过，我不绝望，这就像春暖乍寒时，你细看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树梢都是灰蒙蒙的，但抬高目光，远远地望世界，就会欣慰地看到，一片春意盎然。
问：如果你遇到一个非常凶恶的邻居怎么办？
答：这个问题几乎就不像是一个问题，但细细想起来，这还真是个大问题，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有邻居。邻居无论怎样凶恶，你最好是不惹他。因为你无论是打胜或打败，每天还得面对他，这很麻烦。当然，你非要“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就与他大打一场。但不管打赢打输，你都得赶快搬走，搬得越远越好。
问：你对你女儿最忠告的一句话是什么？
答：父亲对孩子的忠告一般是无效的。所以，我一般不对女儿有什么忠告。但女儿却经常对我忠告，我当然更不听了。
问：抢劫犯和强奸犯，你最憎恨哪一个？为什么？
答：这个问法很古怪却有点意思。我在公安局挂职，看到的罪犯可谓多矣，抢劫犯在我的眼里犹如恶狼，强奸犯却让我说不出像什么动物，坦率地说我似乎没想到恨，只是有点恶心。
问：你经常害羞吗？
答：害羞似乎是女孩子的专利品，是个令人心疼的优点。但真正的害羞是一种高尚。我过去经常害羞，但并非高尚，更多的是胆怯，总觉得自己身上缺点太多，怕人家笑话。但我后来渐渐地发现，比我缺点多的人有的是，这些家伙不但不害羞，反而还觉得自己正确得要命，所以我从此也决不害羞了。
问：我们经常喊“理解万岁”这个口号，你也认为理解确实万岁吗？
答：一个软弱无能的人才喋喋不休地强调理解，所以，我看到为数众多的人都在喊“理解万岁”，往往感到有些滑稽还有点可怜。从我自己的经历来看，要求别人理解是最无用的，如果我要是乞求理解，今天我不但一事无成，而且还能被人当作傻瓜来嘲笑。
问：像你们这样年龄的人，都经常诉说当年的苦难，可是在你的文章里，却经常描写童年的美好，这不矛盾吗？
答：无论你的童年是穷困还是痛苦，你都会觉得是美好的。因为太小的脑袋还看不透这个世界的冷酷与虚伪，更重要的是，童年离衰老和死亡还相当遥远。
问：你说过生命有质量高低之分，请问你是高质量还是低质量？
答：人的生命这就像鸡下的蛋一样，有个大个小的，有红皮白皮的。医学上证明人的基因各有差异，甚至还有患糖尿病和癌症的基因。生理的强弱必然导致心理的优劣，这用电脑来打比方最恰当不过了，硬盘和内存大小，决定功能多少。我个人认为，脑袋容量小的人，最好不要读太多的书，否则就经常“死机”，变成书呆子。我觉得我的质量挺高，否则你们不会请我到这里夸夸其谈。
问：你认为精神重要还是思想重要？
答：如果这两种东西能分得开的话，我认为思想比精神重要。思想会使你有一种坚定的立场，有对事物优劣的判断力。然而精神却不然了，倘若你要是在希特勒的领导下，越是有勇敢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就越是侵略和杀害和平的人民；比如说勤劳或勤奋的精神，在当年瞎指挥的极左年代，你越是有勤劳勤奋的精神，你就越是大建土高炉，大炼废钢铁，实际上是勤奋地搞大破坏。如果当年搞大跃进，搞文化大革命，要是没有那么多的精神，今天改革也不会这么艰难了。
问：假如你不是出生在城市，而是出生在穷山沟里，你会不会感到这个世界不公平？
答：从目前的情况看，出生在农村这就像长在阴沟里的树，与向阳坡上的树相比，当然是不公平了。
问：你怎样面对这种不公平？
答：如果你用乐观主义的目光来看，就会发现，凡是见不到阳光的树，都比向阳坡上的树长得高。因为艰苦和不公平才使他努力向上。不信你看所有城市的官儿，不管是大官和小官，出身农村的比出身城市的多好几倍。
问：现在的治安状况越来越糟，抢劫的，杀人的，贪污百万千万的，我怀念过去贫穷却朴实的年代，那时连小偷都很少。难道你不承认吗？
答：你说的是极其愚蠢的昏话。那时穷得小偷都没有什么东西偷，那时穷得你都没有能力腐败。不客气地说，戒备森严的监狱里最安全，你到那里生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