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恋人

作者:滕肖澜




  “我知道钻戒不算太大,可我只有这么点钱,”欧阳东来道,“等我以后有钱了,我会给你买一颗更大的。”
  他拿起岳霏的手,要给她戴上。
  岳霏手一缩。“东来,”她说,“不要这样好吗?”
  “你不喜欢吗?”他说,“不喜欢这个式样吗?我可以去换。”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而是——我不能接受这枚钻戒。”
  “我不懂。”欧阳东来固执地说。
  “我不会嫁给你。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问。
  他眼神直愣愣的,大概是没睡好,俊秀的五官有些黯淡。
  “你还是更喜欢他,对吗?”他问。
  岳霏看着他。
  “东来,”她道,“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
  欧阳东来说完这句,便走了。
  第二天下午,岳霏在睡梦中被嘈杂声弄醒,好像楼下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高音喇叭的声音。她跑到阳台上往下看,吃了一惊。楼下居然停着几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地面上围起一大片白白的布一样的东西,把整幢楼前的地面都围住了,不知干什么。
  一大群人伸着脖子在围观。
  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手搭凉棚,拿着扩音器对楼上叫道:“这位同志,请不要做傻事!请不要做傻事!”
  岳霏猜想大概有人要跳楼。
  这时有人敲门。她从猫眼里看到,是一位女警察。她有些意外,打开门。
  “有事吗?”她问。
  女警察表情非常严肃。“天台上有人想自杀。居民反映说这人跟你很熟,麻烦你下楼协助我们进行援救。”
  岳霏一下子想到了欧阳东来。天哪!她头皮都麻了。
  她飞快地冲到楼下。那片白白的东西是充气垫。她往上看去——
  天台上有个人。岳霏一眼就认出他是谁。
  欧阳东来直直地站在天台的边缘,一动不动。像根避雷针,杵在那里。
  “东来——”岳霏大声叫道。
  欧阳东来好像听见了,头往下一低。
  “女同志,麻烦你告诉我们,天台上那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警察问。
  “朋友。”岳霏说。
  “他为什么要爬到天台上去?”
  “我不知道。”
  “最近他受过什么打击吗?”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岳霏心乱如麻。
  欧阳东来的身体好像晃了一下,像是要掉下来。楼下一阵惊呼。
  “让我上去,”岳霏对拿扩音器的那个警察说,“我去劝他。”
  警察想了想,同意了。但提醒她不要靠得太近,不要刺激他,尽量用温和的语气,不能用蛮力。
  “我知道。”
  岳霏用最快的速度爬上天台。她看见欧阳东来站在那里,似在发呆。她一步步走近,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
  “东来。”她轻轻地叫了声。
  欧阳东来转过身。他表情呆滞,眼圈发黑,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东来,我们下去再说,好吗?”岳霏对他微笑。
  “为什么要下去?”他愣愣地道,“这里很好,视野好,看得远。”
  他看向远处。阳光毫无遮掩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穿一件背心,裸露的手臂被阳光灼伤,晒得通红通红。“你在这里也不能解决问题。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大家平心静气地谈,一定能谈妥的。”岳霏说。
  “你会嫁给我吗?”他问。
  岳霏沉默着。
  “我不是拿这个威胁你,如果你不肯嫁给我,那也没办法。”
  他道,“你下去吧,别管我,我在这儿挺好。”
  他干脆坐了下来,两条腿荡在外面。
  下面又是一阵惊呼。
  “你这样很危险,风又大,万一真的掉下去怎么办?”岳霏急道。
  “掉下去就掉下去,估计跟蹦极差不多,蹦极我玩过,挺刺激的。”他边说边往下看,饶有兴趣地看下面攒动的人头。
  “我知道,你就是在威胁我。”岳霏看着他。
  “没有。”
  欧阳东来两条腿荡来荡去。
  “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呢?你这人我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倔起来像头牛。”
  他说完,居然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把瓜子壳往楼下扔。
  岳霏看了他一会儿。
  “你说得对,”她道,“我就是不吃这一套,有话好好说,大男人寻死觅活算怎么回事?”
  欧阳东来对她笑笑。
  岳霏说:“你到底下不下来?”
  他像是没听见,抓起一粒瓜子扔进嘴里。
  岳霏说:“我不会嫁给你,随便你怎么样也不会嫁给你。你够胆就往下跳。”
  欧阳东来“呸”的一声,把瓜子壳狠狠地往下吐。
  岳霏说着往楼梯口走去。还没有走到,听到下面“砰”的一声闷响。她转过身,欧阳东来已不见了。
  那一瞬,她几乎停止呼吸,脚也软了。
  她用尽力气奔到天台边,往下看。欧阳东来趴在气垫上,似是昏过去了。一大帮医生护士抢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往救护车上搬。
  岳霏足足有两分钟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想:天哪,怎么会到这一步?
  欧阳东来被送到医院,医生诊断说他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骨折,休息一阵子就可以了。
  他躺在病床上,小腿和右手打着石膏不能动。他只能用左手吃东西。他费力地拿叉子去叉盆子里的酱牛肉,没拿稳,牛肉掉到病床上。
  岳霏在一旁看着,就是不帮忙。看牛肉一次又一次地掉下来。欧阳东来累得满头是汗,他干脆把盆子拿过来,往嘴里倒牛肉。
  吃完牛肉,他又拿过保温瓶,仰起脖子要喝汤。
  岳霏一把夺过保温瓶。她说:“你想烫死啊?”
  她用小勺舀了汤,先放在嘴边吹一吹,再喂他。
  欧阳东来像个小孩,一边喝,一边咂嘴。
  “你赢了。”岳霏道,“你知道我会忍不住的,你看死我了。”
  欧阳东来不吭声。
  “今天跳楼,明天又会是什么?”她问他,“去卧轨吗?”
  他一言不发地喝汤。
  “你如果这么死了,我最多开始一两个月里良心上会不好受,时间一长就忘得精光了,而你却赔上一条命,你说你值吗?”
  他还是不吭声。
  岳霏把保温瓶重重地放在桌上。她道:
  “欧阳东来你听好,我们两个不合适,无论你怎么做,我们还是不合适。你要是真的不想活,麻烦你以后不要在我家附近寻短见,随便找根绳子上吊,或者吃毒鼠强,或者跳河都可以,就是别让我看见。”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他拿起桌上的药瓶,打开盖子,一仰脖子,药片哗啦啦一股脑儿往嘴里倒。
  岳霏脑子里轰的一下,奔过去抢他的药瓶,同时用尽力气,尖叫道:
  “来人哪!”
  路修远觉得,岳霏不该刺激欧阳东来,可以表现得更加策略些。
  “有些人就是爱钻牛角尖,你要是跟他硬拼,非弄出人命来不可。万一真的弄出人命来,你说多不好。你跟他好好说,别再刺激他了。”
  岳霏很听不惯路修远这些轻描淡写的风凉话。
  “我不知道要好好说吗,我又不是一开始就让他去跳楼,好话温柔的话都说了一箩筐了,他不听有什么办法!”
  “那也没必要去刺激他。”路修远说。
  “我怎么知道他会真的往下跳,我想换种方式敲醒他,说不定他就乖乖下来了。这世界上想不开的人有很多,可是真正会跳楼的又有几个?那个时候,我真是没想到他会往下跳。”
  “现在你知道了,他不光会跳楼,还会吞药片。他吞的是什么药片?”
  “不知道,反正是帮助骨头生长的。”
  “会吃死人吗?”
  “吃一两粒当然不会死,那么一瓶倒下去,就算是仙丹也吃死了。”
  岳霏心里很烦。她觉得路修远一点儿也不能帮她点什么。她本来把这件事告诉路修远,想听听他的意见,可他的态度让她不舒服。
  岳霏琢磨路修远的语气——他好像完全是局外人的语气,不止这样,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岳霏看他一眼。他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的牛肉干。岳霏想,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你那边呢,怎么样?”她问。
  “我还没跟她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
  “哦,还没说。”
  “她是女孩子,我怕说的不好伤她心。”
  岳霏点点头。
  “很为难对吧?”她问。
  “是啊。”
  岳霏想说,“那就别跟她说了。”忍住了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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