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一年合同
作者:[日本]井上靖 著 赵德远 译
“我是昨晚在榭拉内华达酒吧跟您见过面的美佐子。我来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大植想会是什么事呢?不过最终还是决定让手下把她引到房间里来。当时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去结账就离开了酒吧,因此,他猜想说不定就是来要求付账的。
在她来到房间之前,对于这位叫美佐子的女子,大植根本想不起来在昨晚闹闹哄哄一起待了一两个小时的女人中究竟哪一个是。美佐子刚进房间时,大植也只是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至于昨晚是不是真的与她说过话,则已经是毫无记忆了。
“啊,请坐。”
大植请美佐子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大植一直在等美佐子先吭声,可对方却始终低着头,迟迟不肯开口。
“究竟是什么事呀?”
听到大植说话,美佐子微微抬了一下头,但马上又垂下眼帘,说道:
“本来是有件事要求您帮忙的,不过还是不提了吧。”
“说也没关系的,什么事呀?”大植加重了语气。
“可是,跟昨天晚上那位大植先生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了嘛!……还是算了吧。真没法跟您说。”
说完,美佐子便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明快的笑容,尽管在大植眼里感到有些勉强。
“跟昨晚不是一个人?是这样吗?我竟会醉到那种程度吗?”
“您看上去可是一点都没有醉。把您当时说的话当真了。可我……”
“会说些什么呢?”
大植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美佐子又说:
“说出来也许不碍事吧?……不过,还是趁早打住吧。”
“没关系嘛。”
“那我就说了。”
接下来美佐子把身体动了一下,用侧面冲着大植,说道:
“想请您包下一年时间。”
“包下?包什么?”
“哎呀,还是……所以我早说还是算了嘛!”
美佐子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大植脑海里依稀想起了也许是昨晚自己讲过的一些话。虽说谈恋爱的心思早就没有了,但若能用金钱包下一个女人的话,包一个也无妨嘛。大植觉得自己似乎是讲了这种类似于很开放的话语。这当然只不过是酒后的胡言乱语,但内心里却承认也许当时从嘴里就是冒出了这些话。
“包一年时间,指的是你吗?”
大植试探了一句。美佐子定定地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刚才从椅子里站起来的姿势,只把头微微地冲大植点了一下。
“为什么?”
对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大植自己都感到问得未免有点太残酷了。哪晓得,美佐子竟意外坦白地说道:
“我需要钱。”
“很多么?”
“不,不过对我来讲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足够结婚成家的钱。”
“结婚的人定了么?”
“嗯,现在正在一艘跑国际航线的轮船上,明年秋天回来。我想在那之前先存一点钱。
”
“噢。”
大植重又把目光盯在对方的面庞上。对方讲出来的话语是够大胆的,可乍一看也就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充满稚气的脸上露出怪有趣的故作郑重其事的样子,跟她讲出来的那些话全然对不上号。
“以前也跟别的男人有过这种关系么?”大植问了一句。
“没有。”美佐子这次使劲摇了一下头,“不过,要说有过的话,那只出去过一次。”
“好几个吗?”
“不,只两个人。”
“只两个?”
“嗯。”
美佐子言谈中毫无羞怯的样子。对方的这种表现反倒令大植产生了一种怪新鲜怪纯洁的感觉。她那小巧的身躯,白净的脸庞,清澈的眸子,任凭怎么观察也想像不出竟然跟几个男人有过关系。
“是因为手头拮据才跑来的喽?”
“不,不拮据。我是刚才离开家时,突然想起您昨晚讲的那句话的。”
“这么说,是一时心血来潮了?”大植笑了。
“啊,对不起。让您如此见笑了。”
只有在这一时刻,美佐子才面露尴尬,目光里透出一丝悲凄,直直地盯着大植的笑脸。
那以后又过了五六天,大植又到榭拉内华达酒吧去了一次。接下来又连续去了几次之后,大植才在十月初的一天叫上美佐子到千叶海滨做了一趟只住一个晚上的旅行。妻子正子一年前就因肺病住进了伊豆的疗养院,对于始终被迫过独身生活的大植来说,美佐子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伴侣。
在第一次过后的第二天早上,美佐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剩下十一次啦!明年九月,拜拜!”
美佐子说的意思是,每月只约会一次。
“否则,彼此的生活就被打乱啦。还是按合同办吧!”
话讲得很有道理,还挺有分寸。
就大植来说,这样的伴侣也实属难得。虽说以此为营生的女人每次完事之后就互不相干了,但大植从年轻时起就对这类女人死活也提不起兴致来。话虽这样说,在妻子不在家的这么长时间里,在摆平正当年的精力旺盛的男人躯体方面,并不等于就跟任何人都没有过关系。不过,每次事过之后,大植都要感到后悔,可以说回回如此。因为这样会惹出一些麻烦事,比如对方缠着不放,或要求住进家里来等等。倘若只是一种完全没有感情纠葛、容易一刀两断的关系的话,无论是对病中的妻子,还是在无需浪费不必要的感情方面,都不会产生什么问题的。对于大植来说,美佐子的出现简直是求之不得的事。
自此以后,大植便每月一次跟美佐子到外地去做只住一宿的旅行。星期六离开东京,星期天晚上必定返回。尽管住一宿的旅行无法走得太远,但大植已充分享受到了与一个年轻女人旅行的乐趣。美佐子则有美佐子的感受,虽说只是一年合同,但看上去对一个月一回的幽会还是蛮有兴致的。大植常常是多给出一些钱,于是美佐子便会用这些钱在下次旅行时换上新的套装或皮鞋。
“这样一来,岂不就不能积攒成宝贵的结婚费用了吗?”大植说道。
“并没有全用。结婚费用每次都存起来了。再说,我也还有工作嘛。偶尔也该做一身套装的。”
美佐子解释说。而且有时还会从小手提包里拿出外国明信片来给大植看,那是那位作为结婚对象的小伙子寄来的。
“这种东西还是不看的好。”大植说。
“哎呀,您嫉妒了么?”
美佐子表情严肃地回了一句,马上又把明信片放进手提包里。在大植看来,每逢遇到这种情景时,美佐子都会莫名其妙地显出若有所失和哀戚的样子。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大植每月一次从星期六到星期天,带着美佐子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包括大洗、铫子、沼津和箱根等地。大植再没有去过美佐子上班的酒吧。美佐子也不止一次地对此表示感谢,大植则是出于另一种心情,即不想再看到美佐子在酒吧工作的样子。而每月一次见面时,美佐子身上根本就嗅不出一丝酒吧的味道。
在诹访湖站下了火车以后,大植从站上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几家一流旅馆的名字,随即一面讲出其中的一个一面拉开了一辆守候在站前的出租车的车门。
旅馆就在湖边。被安排的房间是一个六铺席和十铺席的双套间,面向诹访湖一侧配有很宽的檐廊。而且,里面还摆放着年代久远的古色古香的桌椅。
美佐子一走进房间就从完全敞开的窗口放眼朝湖面望去,手里还不停地用手帕往胸口里扇风。大植觉得,美佐子的这种表现,一年前在她身上是看不到的。在与大植交往的这一年里,美佐子身上已经多了一种独具韵味的成年女人的举止。
大植从房间旁边的专用浴室出来时,美佐子仍然坐在檐廊的椅子上望着湖面,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
“洗澡去吧!”大植说。
“这湖真像一个水池子呢。”美佐子说,身子依然朝着对面。
“本来就是一个水池子嘛。”
“明天早晨再看这湖水的话,会感到寂寞的吧。”
“为什么?”
“为什么?该分手了呀。真快呀,一年时间。真想再延长一年。”
“算了吧!”
“您是说会违反合同吧。很为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