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姬蜂

作者:[俄罗斯]鲍·尼古拉耶维奇 著 胡学星 译




  尼科利斯基·鲍里斯·尼古拉耶维奇,1931年出生于列宁格勒,战时曾迁移至中亚,直到1944年才回到列宁格勒。1954年从莫斯科高尔基文学院毕业,分配至加里宁的青年报社工作,同年12月入伍,在外贝加尔军区服役。1956年起在《篝火》和《阿芙乐尔》杂志社工作,并曾当选列宁格勒作家组织的书记。1984年12月至今,他一直担任《涅瓦》杂志的主编。
  尼科利斯基的第一篇短篇小说发表在《列宁火星报》上,当时他还是一名中学生。自1951年起,他开始在《接班人》杂志上发表作品,而1962年在《青春》杂志上发表的中篇小说《列兵斯莫罗金、中士弗拉先科和我的故事》,则标志着尼科利斯基文学生涯的正式开始。1963年和1964年首次出版了作品集《障碍地带》和《三百天的等待》。由于曾有在外贝加尔服役的经历,尼科利斯基对军旅生活十分熟悉,先后出版了中篇小说集《远方驻军的叙事诗》(1968)和《报告》(1978)。以军旅生活为素材的作品还包括《士兵学校》、《部队手册》、《士兵的开心事》和《列兵巴什马科夫奇遇记》等。此外,他还创作了大量的儿童文学作品,另有探讨现代知识分子道德问题的长篇小说《期待》(1976)、《白气球和黑气球》(1980)、《记忆的方式》(1982)和《死人堆里的复活》(1990)等。
  
  “是特内尔博士吗?哈克斯利教授要和您通话。”
  女秘书话音刚落,话筒里就响起了哈克斯利本人的声音。像哈克斯利这样有身份的人,通常在秘书说完后,还要过一会儿才说话,但哈克斯利并没有这样做。哈克斯利是一家大型科研中心的领导,手下几百号人在研究那些被人们称为最费脑筋、最富有想像力的课题。且不说地下设施,仅中心所属的地上建筑就有方圆数公里。这个人物如此显要,使得特内尔全神贯注,把话筒紧紧贴在耳边。特内尔博士也领导着一个完全现代化且颇有知名度的心理诊所,但毕竟规模不大。
  “博士,您好!”教授就像是在对自己人讲话,仿佛是在邀请自己的同事去郊游或是到家中便宴。
  “教授,您好!”特内尔也尽量地模仿教授的语气。
  “博士,我有件私事求您帮忙。可能,最近会有一个叫哈丁的教授去找您。他是我们这里一个很棒的科研人员。非常遗憾的是,最近几个月来,他身体好像有些不适。希望没什么大碍。我们可真不想失去他,所以我亲自向他推荐了您的诊所。”
  “谢谢您,教授。非常感谢。”
  “博士,我恳求您尽可能地允许哈丁工作,否则,我相信,他将活不了多久。此外,我再说一遍,他最新的想法将对我们极其重要。您懂我的意思了吗?”
  “请放心,教授。对我们诊所还没有谁抱怨过呢。”
  通话结束了,可好一阵子,特内尔博士还在那儿温情地望着电话机,好像那是一个活人似的……
  
  第二天,哈丁教授来到了博士的诊所。他瘦瘦的样子,已不年轻。那张脸很刚毅,但带着倦容,更确切地说,是身心疲惫。还可以看出,他为自己不得不到这儿来而感到惶恐不安。就像一个人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置身于一个根本不是他想去的地方。不过,病人的这种窘迫和六神无主的表情,特内尔博士已经不止一次见过。
  “很,很高兴认识您,”特内尔大声说道,“常听人说起您的工作,现在能见到您,真是有幸……”
  他稍作停顿。他总是很重视病人的第一反应,即病人在他诊所里讲的第一句话。
  “很遗憾,我却不这么想。”哈丁笑了笑,说道,“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在其他场合与您相见……”
  “瞧您说的!”特内尔高声说道,“别夸张!如今,情不自禁夸大病情的人真是太多了。只不过是神经衰弱、过度劳累和精神紧张而已。静养一两个星期,一切都好了。”
  哈丁摇了摇头。
  “不,”他说,“如果不是这么严重,相信我,我永远也不会到您这儿来。”
  “教授,那您到底怎么啦?”已经换成了职业腔,特内尔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问题就在这里,”哈丁说着,“如果我能解释自己怎么啦,也就不会觉得如此严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试着说说,教授。”
  “要知道,博士,您小时候可能做过这样的梦:您明明看到一个苹果,甚至就拿在手上,觉得马上就能咬一口,却又咬不到,不能尝到那滋味,您会为此痛苦,苦于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因为苹果就在那里……”
  “那当然,”博士微笑着说,“小时候谁没做过这种梦……”
  “那现在我身上却发生了一件这样的真事。我的思想在迷失。您知道吗?博士,我已经触摸到它了,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可突然又不见了,我捉不到它……”
  特内尔博士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仍很严肃。
  “硬化,”他想,“老年人常见的硬化病。还有,不愿承认自己得的是一种常见病,即大家都会得的那种病。我的病应该很罕见才是。”
  这种情况他也不止一次碰到过。不管多么奇怪,但有人甚至会以得了重病而自豪,假使那病绝无仅有,只他一个人患有那种病才好呢。
  “我觉得,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哈丁很忧郁地说,“您知道,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我突然忘掉了什么,不能一下子抓住某个想法,但现在完全是另一回事。这种状态……不,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
  “毫不奇怪,大脑不断老化的过程总是很折磨人,让人受不了,尤其对于大学者们……”博士这样想着,而嘴里却大声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教授。最近一段时间,您有没有不顺心的事,感到很烦恼?”
  哈丁耸了耸肩。
  “或许,和某个同事有过冲突?和领导?”
  “可冲突和争吵,什么时候没有!”哈丁说,“所以真不知道,该跟您说什么……莫非……”
  博士期待着。
  “莫非……前不久,我和哈克斯利教授大吵了一架。因为就一个问题,我们的分歧非常大。我担心,我们的一些研究成果会用于害人。于是我就发了一通火……不过,在科研活动中这不算什么,博士,这您是知道的……”
  “您还和哈克斯利教授保持着以前那样好的关系吗?”特内尔急切地问道,“您对他没有敌对情绪吗?”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哈丁说道,“还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我为您如此健全地看事而感到高兴,”博士说道,“这再次证明,您的病并没那么严重。安静、完全隔离、有规律的饮食、散步再加上化疗——现在这个领域发生了真正的奇迹,这您当然听说过,我确信,您可以重返自己的工作岗位……”
  他打住了话头。哈丁的眼神让他警醒:当孩子们明白了大人是在骗自己时,就是这种眼神。
  
  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有违特内尔博士曾作出的保证,病人并没有好转。
  哈丁独处一室。与其说那是心理诊所的病房,倒不如说更像高级宾馆的客房。是的,通常病房的门都从外面锁着,但教授好像未曾察觉。
  他时而在房间里踱步,时而急匆匆地坐到桌前,在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张上写下什么。心急火燎地在纸上画一些符号,记一些数据,有时前后不连贯,痉挛的手写下一两个字,复又划掉,扔下笔,带着痛苦的无助,凝视着刚刚记下的东西。站起身来,重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后,又趴到桌前。一天到晚就这样翻来覆去。
  有时,他在深夜醒来,打开灯,去看记事本。一切又重演一遍。
  他的脸色日渐憔悴,现在,痛苦的神情好像已永久地凝固在了那双眼睛里。
  尽管特内尔博士向他保证,一切正朝最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没用。就连博士本人也清楚,自己在撒谎。他还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是危险期,险情一过,病人就会好转,但时间在流逝,而哈丁的病情每况愈下……
  
  哈克斯利领导下的科研中心非常庞大,如果每天到所有的实验室和科室巡查一遍的话,那么他就没有时间来干别的事了。因此,他通常选定某个科室,在一段时间里只去那里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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