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又说天书之谜

作者:丁 芸




  十多年前,译林出版社首次推出由我国著名翻译家萧乾、文洁若夫妇合译的《尤利西斯》,为我国学界研读乔伊斯的这一名作,提供了完整的中译文本。人们从破解“天书”的过程中,感受到《尤利西斯》的恢宏大度,深奥难测。笔者勘探《尤利西斯》的语体文本建构策略,其动因源自乔伊斯一句话的启迪与感悟。他于1923年曾对一位早期的崇拜者说:“我在书中设置了数不尽的谜团,足够那些教授们忙乱几百年了。”西方的许多评论家似乎也认同这一事实,认为乔伊斯及其《尤利西斯》“堪称20世纪文学中最伟大之谜”。既然是文学创作之“谜”,纵使有“哥德巴赫猜想”的难度,最终还应该是可读可解的。关键要有深度的审视,才能从中揣摩出几分作家暗藏的心计和写作方略。笔者认为,在《尤利西斯》中,乔伊斯对小说的建构策略、时空策略、语体策略以及前瞻性策略等方面的深度开发,都足以说明这部经典性的意识流小说,又是一部语体文本建构策略全方位探索与实验的现代小说。
  
  一、建构策略:陌生化多层面立体结构
  
  对于那些习惯阅读线性叙事结构的读者来说,一接触到《尤利西斯》就有一种难以解读的陌生感。首先,小说的标题借用了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一个英雄名字,而不是小说情节进程中的现实人物,小说具体描述的又不是古代英雄的业绩。其次,整部小说洋洋大观,始终见不着广阔的故事场景,表现的只是三个主要人物在一天之内的心灵之旅。再次,小说的文体更是五花八门,看似杂乱得像谜团一般。其实,这些陌生化的难读难解感受,正是乔伊斯突破艺术传统的创新性实验之举,因为他所提供给读者的乃是前所未见的陌生化多层面立体艺术结构。
  就《尤利西斯》语体文本的整体建构而言,乔伊斯走的完全是一条新路。在宏观布局上,作者将生活时空的短暂性与意识流程的持续性巧妙地结合起来,将全书十八章的复杂内容,巨大篇幅,八十四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长廊,全部转换成三个都柏林人在一天之内的经历与感受,并借用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尤利西斯(即奥德修斯)历经十年漂泊,重返家园的故事结构,与现实生活中的人物、事件相对照,组合成远与近、古与今、同步双向平行发展的艺术结构。
  在布局谋篇上,乔伊斯又别出心裁地将小说情节结构的传统性与叙事文本范式的实验性彼此融合起来。全书虽然采用分部分章的传统性小说样式,但在语体艺术上却力求新奇,各章之间异彩纷呈,终于使之成为长度达十八章,采用十八种语体范式、展现十八种文学风格的现代实验性小说。《尤利西斯》的多数章节是运用现代意识流手法表现的,但各章技法不尽相同。例如,第1章采用线性定向型流程,第2章采用辐射渗透型,随后的若干章或用通感联想型或用复合交识型流程表现,很有实验性的创新精神。在文体方面,除运用多种意识流叙述方法外,第7章采用新闻体和报纸标题风格,第10章用速写方式,第11章属节奏感强烈的音乐作曲风格,呈现出规范的赋格曲格式。第14章采用仿古英语文体。从盎格鲁一撒克逊的头韵文,哥特式小说,到斯威夫特、狄更斯等名家的文字风格,乃至美国福音派教会的布道文字,现代医学文献术语,应有尽有,简直是一部英语文体发展史。第15章由场景、道具、对白的戏剧形式构成。第17章属问答式仿科学论文风格。第18章则全是纯意识流内心独白。如此丰富多彩的叙事风格和文体范式实验,势必营造出陌生化的阅读效应,《尤利西斯》也成了“文体的百科全书”。假如用罗兰·巴尔特的理论观照,乔伊斯舍弃的是传统性“读者型文本”(readerly text),执意开发的是现代性“作者型文本”(writerly text)。这是一种由非交际性语言构成、非自然透明的话语形式。其表意功能需要经过读者自身的积极参与和再度开发才能显现。这也许就是乔伊斯故设“谜团”,让人费神破解的良苦用心之所在了。
  如果说,在思想内涵上,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演绎的是西方社会人们精神的失落和价值危机,十八章小说的进程,就像东方的十八层地狱,标志着人们精神境界每况愈下,以致坠入万丈深渊;然而就小说的整体建构策略而论,乔伊斯精心打造的这三部十八章小说,更像是一座十八层的艺术大厦。艺术的探索精神与实验力度一层胜过一层,每一层面格局各异,陈设装潢决不雷同。而其最高一层(第18章)绽放出来的创新性和实验性的奇光异彩,更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二、时空策略:过程的同时性与共时性
  
  在小说创作中,过程的同时性与共时性策略就是作家让笔下人物自行处理意识流程与时空关系的一种写作技巧。将现在、过去、将来三种不同时态彼此颠倒混淆,或交融重叠,或相互辐射渗透,呈现出意识流程的共时性与同时性状态。时间里只有现在,过去和将来都包括在其中,便是这种写作技巧的主要特征。乔伊斯在运用过程的同时性与共时性技巧时,采用了如下艺术手段:一、构建“物理时空有序、心理时空无序”的写作理念和创作原则;二、将社会生活时空的客观性转化为作家个人感知的主观性,一切听凭作家自己的意愿来主宰时空秩序;三、将内与外、今与昔、虚与实三种时空关系彼此重叠、渗透,使不同的时间与空间在意识屏幕上同时显现;四、在时空的转换中,直接表现人物的意识流程,既不向读者打招呼,也不在文字上留下转移的痕迹。在《尤利西斯》中,作者又将物理时空的确定性与心理时空的模糊性有机地结合起来。青年教师斯蒂芬、报纸广告承揽员布卢姆及其妻子玛莉恩于1904年6月16日早上8点到深夜2点45分,将近十九个小时的物理时空是采用清晰明确、顺序前进的方式表达。而数十年间、甚至数百年间的回忆与联想,那包罗万象的心理时空则采用模糊朦胧、无序跳跃的方式表现。心理时间起着绝对的支配作用,而物理时间只是作为人物意识流程的一种背景和底线,起着对人物行为和时序进程的调控作用。
  
  三、语体策略:叙事话语笔法的双向选择
  
  这里所说的双向选择,是指其话语笔法的传统性和现代性而言。乔伊斯对小说语体功能的开发,在很大程度上是以传统性笔法为起点。这是一种按照生活时空顺序,以记实取胜的故事性叙述法。例如小说的第1章开头,第4章局部,第16章的整体,采用的仍是作家“全知观点”的传统性笔法。第16章一开头就按此种话语方式表达:布卢姆首先把沾在斯蒂芬衣服上的刨花掸掉大半,把帽子和手杖递给他,斯蒂芬脸色苍白,他们两人都已精疲力竭。布卢姆随后产生的一系列联想也有明确的过渡性文字交待,如“引起他的联想”、“回想起”、“猜想”等字眼连续出现,主客关系明晰。有时作家甚至直接介入叙述进程,说“这是同一时期发生的两件事,除非整个情节从头到尾完全出于捏造”。(下卷第5页)即使布卢姆的长篇内心独白,其话语程式也是按“起初一后来一最后一此事一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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