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恍悟

作者:[俄罗斯]塔季扬娜·扎里科娃 著 吉 琛 译




  柳德米拉·瓦西里耶夫娜不想去车站排队买票。车站唤起她对青春时代的令人不快的回忆。当时得几小时地在售票处的人群中煎熬,几乎得奋力挣扎着才能挤到窗口。她明白,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她早已远离了这一切,但是当她想到车站散发的臭味、嘈杂,霎时间仍然会破坏她的心绪。
  她丈夫谢尔盖·维克多罗维奇·基斯洛夫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近八年来他开自己的吉普车带她回故乡,很快就可以开到。坐在宽大的车厢里很舒适。他们去乡村休息,探望父母,过上两三天,事务不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但是这一次谢尔盖有事要去唐波夫,他决定在故乡的城市开一家分公司,安排了与许多人见面。柳德米拉知道搞建筑的人进行的业务会面或是以酒宴告终,或是在喝酒中进行。她知道这一点,早已不表示反对,也不抱怨丈夫。她理解,这是取得成功不可避免的作风。从新生活一开始它就与丈夫交上了朋友。既然不这样又不行,又有什么办法呢?喝过酒不能驾车,因此他们带着儿子安德列伊卡在12月30日全家坐火车离开了莫斯科。
  新年是在丈夫父母的村子里度过的。他们从唐波夫乘出租车去的。雪都扫起来了——多得不得了!瓦西里耶夫娜感到惊奇的是,在北方莫斯科几乎没有雪,就那么抖落下一点儿,而这里,地处南方,却通不了车。她丈夫在塔拉卡诺沃村长大,他父母至今也还生活在那里,离唐波夫八十公里,大部分路是很好的柏油路,一下子就驶过去了,后来拐到乡间路上,司机就焦躁起来,开始责骂自己同意到这个鬼地方来。推土机清出一车道的路面,两边堆起的雪高过“伏尔加”车的车顶,而迎面来的车用的绕行道却很少,因此只得倒退几公里的路让那些车进城。安德列伊卡坐在驾驶员旁,她和丈夫坐在后面。起先谢尔盖对出租车司机的责骂没有答腔。当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又一次颠簸起来时,司机恶狠狠地骂起娘来。丈夫彬彬有礼地请他不要骂脏话,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但是司机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多半是故意地更加无耻地骂脏话,于是丈夫对他大吼了一声,短促而威严:
  “闭嘴!”
  “什么——!”司机停了车,转向坐在他后面的谢尔盖。
  “他这样是徒劳的!”柳德米拉头脑中闪过对司机的看法,她了解自己的丈夫。
  “什么——!”司机又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断然打开车门,灵活地跳到雪地上并打开了丈夫这边的车门。“出来!到了!”
  谢尔盖表面上平静而从容地钻出车。安德列伊卡抓住把手也准备走出去,但柳德米拉从后面抓住了他上衣的领子,悄悄地说:
  “坐着……爸爸自己能对付……”
  谢尔盖钻出车后,挺直身子,从下面朝司机的颌骨用劲打了一拳。司机仰面跌向雪堆并滚了过去,陷在厚厚的雪地里,而丈夫还是平静地坐到驾驶位上,默不作声地开车向前。柳德米拉回头看了一下,出租车司机从雪地里挣扎出来,跟在他们后面奔跑。
  “等等他,别折磨他了!”她请求说。
  “让他暖暖身子,洗洗脑袋……不然他不会记住教训!”
  过了三分钟他停住车,走出车等着。出租车司机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怀着先前的怨气说:
  “你干什么,坏蛋?!”
  谢尔盖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它的尺寸很大,没有经验的人总把它当作真枪,而不是气枪。
  “假如你再说一句话,你后脑勺上就会有一个洞,明白吗?坐到驾驶位上去,好好开车!”
  一直到村子司机再没有说一句话。谢尔盖比在唐波夫时讲好的价钱多付给他一倍的钱,并按过去当老师的习惯禁不住说教几句:
  “假如善良一点,还会挣得更多,婆娘们才会喋喋不休……要努力培养自己的男人品质……”
  柳德米拉注意到,安德列伊卡满怀赞赏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便莞尔一笑。
  从来也没有像这次行程这样使她感到疲乏。新年过后必须回城,由那里再去自己的父母家,也是这么远的农村。三天了,雪仍然堆着,因为过节也没有清扫,只扫出一条车道。谢尔盖雇了一辆拖雪橇的拖拉机。他们满村子地找旧皮袄用来遮盖身子。刮着刺骨的寒风。
  “真是后悔没开吉普车来。我宁愿坐它,不管什么地方都能去。”丈夫用皮袄裹着柳德米拉和儿子,苦恼地说,“我让你们挨冻了!”
  丈夫的关切使她心里感到很温馨。她鼓足勇气回答:
  “哟,仿佛是第一次似的。童年时我们去十二公里外的地方上学,还没有这样的皮袄,更不用说貂皮大衣了……不会冻僵的!总能到家的……”
  谢尔盖把他们留在父母家,自己则去唐波夫安排自己的事。柳德米拉没有劝阻,也没有抱怨,要他哪怕是与家里人一起过个新年,因为她明白:他的事务稍有松弛,马上就会垮,竞争者太多了。
  在这次出行中她第一次明白和理解,近年来由于丈夫在这不安定的时代没有张皇失措,所以她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在自己村子里她见到了乡间的中学女友,与母亲谈论去城市打工的人,他们失业后所过的贫困甚至赤贫的生活,她感到异常惊诧。
  “向上帝祈祷,向上帝祈祷,”母亲对她说,“保佑你丈夫健康,在困难的时刻不抛弃他。你自己要爱护谢廖沙,要迎合他!”
  “妈妈,够了!”柳德米拉·瓦西里耶夫娜仿佛生气似的制止了她,“你刚开始迎合他,他就骑到你脖子上来使唤你了……你想想,我嫁给他时,你多不喜欢他。你想想,你是怎么劝我的:瞧他多虚弱,瘦骨嶙峋的,长得也不好看!”她故意激逗母亲。说到丈夫和他的事业,谢天谢地,他不是买卖人,不是投机倒把分子,他造房子,这令柳德米拉·瓦西里耶夫娜高兴,而同村人不知内情,认为他并不仪表堂堂,替她惋惜,这尤其使她感到开心。她没有向村里人隐瞒,她出嫁并非出于爱情,她爱的是同班的一个男生,还带他到村子里来过,憧憬着与他结婚。可是她被他欺骗了,抛弃了。现在她出于痛苦而匆匆嫁给了第一个碰到的人,故意要气气过去的恋人。因此现在她满意地谈论着自己与丈夫的生活,为他而骄傲,讲着他们全家去巴黎、意大利、土耳其的事。她还讲到许多细节,凭这些就可以得出结论,她想怎样就怎样摆布丈夫。他对她钟爱至极,说真的,她也相信,谢尔盖仍像在大学生时代那样爱她。顺便说,柳德米拉没有错,确是这么回事,特别是因为这一点,她还责备母亲过去没有眼光。“你想想,过去老是把谢廖沙比作被自己粪便弄脏了的公鸡……你那个时候向我提过的那些雄鹰到哪里去了?”
  “那时是傻,是傻,谁知道他会变得这么胖?……而你的那只雄鹰大概高飞了吧,现在是他的时代……”
  “够了,妈,够了!……”这次柳德米拉·瓦西里耶夫娜真的皱起眉头,打断了母亲,“别提啦!”
  母亲暗自责骂自己:看来是鬼拽住了舌头,旁边总是有鬼!总是在不需要的时刻冒出来。
  到离开唐波夫前谢尔盖还是未能把自己的事办完,最后一次他要向未来的合作伙伴交待所有的细节,因此请她买票并在车站二楼的饭店等他。当她知道有魄力的丈夫事情进展很好,一切都谈妥了,一切都组织好了,也就没有反对,带了儿子乘出租车去车站。售票处静静地站着十几个排队的人,没有拥挤,没有忙乱,但是车站的气味依然又闷又让人讨厌。她和儿子排了队,她把自己的手提包放到宽阔的窗台上,敞开皮大衣。这时她听到自己身后有个嘶哑的声音,闻到腐熟的东西和污水坑发出的久陈的臭气。
  “太太……”
  柳德米拉·瓦西里耶夫娜转过身。
  她面前站着一个做出乞讨姿势的流浪汉。他没有刮胡子,人形消瘦,脸容憔悴,一双泪汪汪的红眼睛,戴着一顶肮脏的旧帽子,一只帽耳耷拉着,穿着一件脏得不可思议的大衣。“怎么把他们放进车站里来了!”她头脑中厌恶地闪过这个念头。“警察到哪里去了?”
  “太太,看在基督面上,请给我十卢布买车票……我没有钱买票去乡下……”突然他不做声,中断了话,没有说完就缩成一团并开始转身准备离开。这时柳德米拉认出了这个人,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从胸口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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