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金色笔记》中关于自由的反讽
作者:蒋 花
政治自由
50年代的英国和美国相比,政治环境比较宽松,因此一大批美国共产党员为躲避国内猖狂的麦卡锡主义和政治迫害逃到了英国。安娜和这些“赤色分子”过从甚密,并参加了英国共产党,积极主动地从事了一些党内义务活动。英国共产党在英国的活动是公开合法的,这说明安娜在政治信仰上有一定的自由,她当初之所以参加共产党是因为她的灵魂深处追求的是一种完美,希望能由此结束他们所过的那种破裂的、分离的、不能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然而,党内对莫斯科的盲从和说谎话等不好的风气让安娜觉得“加入共产党反而加剧了这种分裂”。于是她于1954年9月15日脱离了英国共产党。事实上安娜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政治自由,她无法坚持自己的观点,也无力改变她所憎恨的党内作风。当时的国际政治形式一片混乱,即使在社会主义国家里也充满了暴力和谋杀:前苏联于1937—1939年进行的大肃反运动不知卷入了多少人,之后又发生了大谋杀;罗马尼亚共产党政府命令将二十万“无益人员”遣送出布加勒斯特;捷克审讯破坏分子和绞死了11名共产党领导人;柏林发生了民众和前苏联坦克步兵师的冲突……表面的政治自由和真正的无数束缚构成了强烈的反讽。但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娜对自己努力追求的自由总是暗中限制和颠覆。长期以来她一直瞧不起英国共产党,而且也深知一旦加入自己便会像其他人一样,不敢说真话。对于加不加入英国共产党,她一度犹豫不决,她说她之所以还没决定最后加入是因为:“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我讨厌加入那些被我瞧不起的组织。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对共产主义的态度就是那个样子,我无法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任何一个我所认识的同志听。”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英国共产党内充满谎话,但仍然忍不住加入了,还说“我喜欢做那种具有讽刺意味的事”。这种自相矛盾、相互对抗的态度正是浪漫主义反讽的本质。
写作自由
作为一名作家,安娜享有普通作家所无法享有的由于有经济保障而获得的自由,不必为了生活压力而炮制粗俗的商业作品,然而安娜却进入到了“写作障碍”期,无法继续写作。她的“写作障碍”与她的性生活和爱情、政治上遭受的打击和失望密切相关,她自身的精神分裂倾向也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她的写作病症。确切地说,她的精神分裂即是她的“写作障碍”症结,当她能重新投入写作,她也就克服了精神分裂,重新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小说中安娜一共写了三部作品:《战争边缘》、《第三者的影子》和《自由女性》。《战争边缘》已发表并给作者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收入,但安娜并不高兴,她为自己没能正确地反映非洲痛苦的生存现状而只写出了反映不同种族之间的资产阶级爱情故事而感到恶心,甚至在梦中都无法释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战争边缘》的畅销,安娜过起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保证了她的创作自由。之后,安娜无法写作,只能以记笔记的形式记下混乱的社会现实和个人生活,或设计出无数小说的提纲和情节。《第三者的影子》是安娜在笔记中的尝试性作品,未发表。《自由女性》是她走出心灵困境后所发表的另一部较为成功的作品。作为一个洞察敏锐、见解深刻复杂的当代知识分子,放眼于四周,安娜不仅看到国际政治舞台上疯狂的军备竞赛和战争屠杀以及政治迫害,也看到了个人生活中的“乱”, 裂缝是其标志:婚姻上,安娜和好朋友摩莉都已离异;在两代人的关系上,安娜和摩莉与各自的子女的关系不太融洽,摩莉之子汤姆由于父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难以找到自我平衡,拼命反抗一度自杀,安娜的女儿简纳特以上寄宿学校为名,公然反叛她的生活方式;在友谊上,安娜由于内心的困惑不时疏远摩莉;在两性关系上,安娜体验到了两性之间的仇恨和战争;在政治生活中,安娜和摩莉仍然只体会到了心理的裂痕,所以在加入英国共产党后不久即退了党。所有的这一切和安娜表面上享有的创作自由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突出了其荒诞的本色。虽然安娜极力追求写作的自由,却常常跌入这自由的陷阱不能自拔,企图用不同颜色的笔记本分别记载不同的生活经历和心理感受,结果却越来越压抑,这明显偏离了安娜的初衷。外界不是造成安娜“写作障碍”的唯一原因,她本人的精神分裂和她对语言的怀疑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安娜不仅对自己的作品深感失望,对新闻界也深感厌恶,在她看来,新闻界到处充斥着轻率的写作,把各种各样的关系变成老一套的东西,完全无视人生经历的复杂性和真实性。对人生的态度如斯,安娜开始怀疑语言的表意功能,认为语言虚假和毫无意义:“将我写的东西与我的记忆相比较,似乎一切都显得虚假了。而这一点——我所写的东西显得不真实,确是出于我以前不曾想到的原因:我文笔的呆板乏味。它充满日趋严重的批评、自卫和厌恶的特征。”在她看来,语言大大降低了情感、经验、观点和理想的复杂性。对语言文字的不信任更加剧了她的精神分裂也严重制约了她的创作。这和她追求的创作自由构成了强烈的冲突,可以说,从怀疑语言的表意功能到对写作的反感,她在为限制自己的创作自由寻找各种借口,同时她又不得不依靠语言来表情达意,她最后能克服“写作障碍”也有赖于她对语言所持的矛盾观点和对人生美丽和阴暗并存的认识和接受。她所认识到的情形正是浪漫主义反讽的体现。
结语
反讽构成了《金色笔记》的基调,生动地传达出了莱辛所关注的重大话题——个人的精神分裂和混乱的世界密切相关。在混乱中追求自由,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安娜的悲哀在于她看到了社会现实的荒诞,却仍然企图保持一颗独立自由高尚纯洁的心。在性别、性、写作和政治方面她重复着无效无益的抗争,徒然遭受着自由的讥讽和奴役。这种突出世界对人或对人的追求的限制所造成的荒诞和可笑构成了小说中的情境反讽。与此同时,弥漫在整本小说中的还有浪漫主义反讽,一种突出个人自相矛盾的悖论的哲学观。小说中安娜是一个高度自省的当代作家,她善于观察、思维敏捷、思想复杂深刻,对世界的多样性、复杂性有着清晰的认识,对自己的弱点和矛盾心理也了如指掌。她经常处于自我矛盾中,处于摇摆和漂移不定的状态之中,她身上的酒神原则和个性化原则构成的矛盾冲突体现在生活中就是言行不一致,放任自己的精神瘫痪,破坏积极向上的追求。安娜最终实现了人格统一是因为她认识到了生活的浪漫主义反讽的本质。这一“外”一“内”的反讽互为交织,不仅很好地阐释了小说分裂和统一的主题,而且对应于小说中的两大重要因素:外界和个人,强力突显了外界和个人互为作用对人的完整人格发展的破坏和打击,不仅实现了莱辛综合弗洛伊德理论中突出个人和马克思主义突出社会的不足,而且实现了莱辛突破传统创作手法、融合后现代手法的实验创新。
(蒋花:西华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637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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