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迈尔斯·弗兰克林奖50年
作者:周小进
撇开“民族性”的定义不谈,现在人们对于种族、民族和民族文化的理解,都和弗兰克林时代不同,是不是还有必要坚持迈奖的“民族性”?在弗兰克林的年代,澳大利亚文学是“稀有物种”,需要特别滋养、保护和鼓励,所以弗兰克林说:“没有本土文学,人们就会在自己的土地上感到陌生。”但时过境迁,如今澳大利亚作家描写“国际题材”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作家本人满世界跑,作品也在英美澳三地同时出版。正如2006年简·萨利文所说,再坚持五六十年代的“民族性”,是“荒谬的”,“如果迈尔斯·弗兰克林再生,也会希望澳大利亚作家能够自由地选择题材。”萨利文建议干脆彻底修正“民族性”的界定,“只要是澳大利亚作家写的作品就行,不管人物、题材、地点是否和澳大利亚有关。”
这个建议似乎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是“政治正确”的“民族性”,是否应该压倒文学价值,仍然没有答案。不少批评者认为不仅“民族性”的定义荒谬,连坚持“民族性”本身也是荒谬的主张。澳大利亚设立的文学奖要奖励表现澳大利亚的作品。这有什么问题吗?评论家克雷文回答:“这当然没问题。但是,如果渴望我们的世界得到艺术表现,好像艺术表现就能证实我们的文化存在一样,这种渴望如果排他或者占据主导,就有问题了。”有什么问题呢?“文化自卑心理。”克雷文反问,难道会有人质疑《哈姆雷特》没有表现1600年的英国生活吗?“迈尔斯·弗兰克林奖一直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不安全感的试纸。”克雷文总结道。
“民族性”的确变了,一个重要变化就是将“多元文化主义”纳入其定义之中。澳大利亚的“多元文化”已经不仅仅是国家方针、移民政策,甚至已经成了令国人自豪的民族特征。难怪波琳·汉森的“一族党”如过街老鼠,到处遭人攻击。澳大利亚50年代开始,对土著问题进行反思成了“政治正确”的做法,土著题材的作品多如牛毛,成为一时潮流。“多元文化”之后,人们开始批评白人对土著的表现其实是“误现”,鼓励土著自我表现。2000年,75岁的文坛老将西·阿斯特利和43岁的土著新秀吉姆·思科特共享迈奖,正是这一政治和文化变化的反映。没有多元文化的政治宣扬,单凭文学价值,今年57岁的土著女作家阿列克西丝·赖特能不能打败凯里等人夺得迈奖,就真的很难说了。
鼓励少数族裔作家自我表现,自然没什么不好。但一旦这个良好愿望成为“正确的政治”,成为吸引眼球、取悦大众的手段,那就有点做秀的味道了。如果再拿这一点来进行商业炒作,那简直就是利用少数族裔了。这背后体现的不是宽容、开放和公平,而恰恰是主流民族的殖民心态。不少文学活动都要关注一下“多元文化写作”,拿少数族裔作家(往往女性居多)来点缀一下;这些作家也借此机会提高知名度和销售量。结果两厢情愿、皆大欢喜。
迈尔斯·弗兰克林奖50年历史上最大的丑闻——上文所提的蒂米邓科事件——正集中体现了把多元文化当作政治姿态和商业卖点的做法。如果不是一位乌克兰移民的后裔在讲述乌克兰历史,一位23岁女性第一部东拼西凑的小说,能不能打败理查德·弗拉南根和凯特·格伦维尔摘取迈奖?答案众所周知。评委在报告中也说该书描写了“澳大利亚移民经历中以前难以道出的一面”——乌克兰移民经历以前没人写过。只不过这次迈奖走了眼,本来想打张王牌:多元文化+移民+年轻女作家+乌克兰+大屠杀+二战+后现代主义风格,没想到结果反被人利用。蒂米邓科之所以得手,用克雷文的话来说,是因为她知道“政治正确的澳大利亚会给她额外加分”。真正有多元文化视角的严肃作家,比如布赖恩·卡斯特罗,得奖的“卖点”要少得多。“他们需要的是甜点,不是主食!”
索伦森说,蒂米邓科事件“严重削弱了迈尔斯·弗兰克林奖的公信度”,是该奖“历史上的分水岭”。实际上,这也是所有澳大利亚文学奖的分水岭——它反映的绝不是个例或偶然,而是普遍现象。《签署文件的那只手》在获得迈奖之前,其手稿就曾获得澳大利亚另一著名文学奖——《澳大利亚人报》/沃盖尔奖(The Australian/Vogel Award)。该奖1987年得主吉姆·萨克斯就曾说过,他得奖是因为“这个时候人们开始对更加多元的小说感兴趣,那是多元文化年代的开始”。如今,蒂米邓科事件已过去十多年,但罗伯特·曼恩的论断依然有效:“正如厄恩·马利骗局在那个年代暴露了诗歌现代主义和前卫文艺的虚饰,这个年代的海伦·蒂米邓科则暴露出学术上的后现代主义和伤感的多元文化主义的问题。”正如保罗·华盛顿所说,迈尔斯·弗兰克林奖暴露的其实是一个后殖民“民族”和文化的问题。在澳大利亚,这是个老问题,自流放犯时代就存在。但是,1995年的蒂米邓科事件,1996年科赫在授奖仪式上大骂“英语系的白衣科学家们利用文学争权夺利”,2004年三位迈奖评委因反对该奖的机构化愤而辞职——这些都让我们感到:迈尔斯·弗兰克林奖所反映出来的后殖民国家中文学的商业化、政治化和机构化,又是一个新问题。威廉斯总结说,该文学奖是澳大利亚重要的文化遗产,“可惜在发展过程中迷了路。”——看来也许迷路的不仅仅是迈尔斯·弗兰克林奖。
(周小进:上海对外贸易学院外语系,邮编:200335)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