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论多丽丝·莱辛和她的自传
作者:[南非]库切 著 蔡圣勤 黎 珂 译
莱辛总是反复谈到50年代的英国距离现今繁荣的英国已经相当久远;她说现在的年轻人是不会懂得他们的国家曾经是多么贫困。可人们还是不明白:(有人会问)到底是漫不经心的年轻人的过错,还是她这个作家的过错,或许此时面对帮助年轻人克服历史失忆的任务,她畏缩了?
50年代的生活除了无情的一面,还有一些日子勾起了莱辛的怀旧之情。例如,她很怀念从奥尔德玛斯顿村到伦敦的禁止核炸弹的游行,缘于参与者的投入以及强烈的目的感,并为不同阶级间的交往提供了便利。
由于参与核裁军运动,她拜访了伯特兰·罗素和他的秘书拉尔夫·舍恩曼。因看到年长的哲学家被年轻一代所愚弄和摆布,她下定决心:不要因自己上了年纪而成为俘虏,不要被女权主义团体把自己奉为一个有名无实的领袖、一个“明智的女人”形象。(302)
回首过去,她又怀念文学世界曾经激动人心的一幕幕场景。那时作品的出版是需要拥有对新创作真正意义上的热情和甘愿冒险的准备。相反地,她强烈谴责现今出版产业所表现出的犬儒主义和极尽庸俗,还有强加于作者推销作品的压力。公众对于作家个人生活的过于关注让莱辛非常不满。作家不得不忍受无知冷漠的谈话人对他的采访,这也让她觉得颜面扫地。
现在,她察觉出英国人的心理为“小气,顺从,对于危险,甚至于不熟悉的事有种内心的、本能的不断排斥:不情愿理解极端的体验”。在文学创作上表现为长期偏爱“短小、狭隘的小说,着力表现阶级或社会行为的细微差别”。(96,126)
《漫步阴影》的创作基于莱辛不断更换的公寓和房屋。她一直想找到一处满意的环境,既能很好地继续写作又方便养育孩子。她记录下两三段恋情,那些男人都不愿意以父亲的身份照顾她的儿子。她的母亲再次出现,要求和莱辛一起住。她狠了狠心拒绝了。之后母亲回到了罗得西亚并在那里去世了。莱辛充满了负罪感,强烈地同情那个孤零零的老女人,但是又不知不觉退回到孩童时代那个自私、坚硬、自我保护的外壳中去:“不,我不会愧疚。让我一个人待会。”(223)
六
《漫步阴影》中的时间跨度很短。但可以看出50年代早期的某个时候,莱辛不得不屈服于圈中的压力(现在她将压力的缘由归结为纯粹的嫉妒)。因为她不仅仅创作,还正式加入了英国共产党。
在究其动机的过程中,莱辛认识到这与她一开始对根深蒂固的英国阶级体系感到失望有关。(原本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这一体系外的人。可在现实中,她发现自己因为口音的问题而被工人阶级排斥。)当然她还是相信反殖民的斗争、人们兄弟般的情谊以及所有其他共产主义宣称的理想。可到最后她认为自己入党的动机是不理智的:从非个人的层面来看,她也带有“某种社会病态或是大众的自我催眠”,而从个人层面看,她被“一种隐藏很深的事物所控制……如同噩梦一般驱使着我”,是“以前童年生活时感觉的延续”。(58,59)她无法弄清真相。
从解释的含糊其辞可以看出,一直到现在莱辛还是不懂她为什么要那样做。写自传的最终目的是:追述过去的历史,重新讲述人生的故事从而弄清真相。只要她努力解决的这个难题是第二卷自传的核心,这个目的就还是没有达到。
这绝不是莱辛首次探究自身以及命运的选择。她的小说,尤其是玛莎·奎斯特的系列小说和《金色笔记》,就带有很强的自传色彩。这些都与《漫步阴影》涉及的生活年代相吻合。莱辛真的觉得90年代开始着手的自传比30年前写的小说更能深层地剖析事实吗?
对于这个的回答,很可能是否定的。莱辛一直都清楚,在诗意的创作中释放出的能量比理性的分析更让人印象深刻……
七
“你会认为我的生活全是政治和名人,虽然大多数的时间我总是一个人待在公寓工作。”(249)莱辛确实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政治上,同样的时间还接触许多有共同之处的来自文学及戏剧界的名人们,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不再有很大的影响力了。她第二卷自传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部回忆录,相当随意、零散,属于生活和见解类。抛开对待过去共产党员身份的文字处理,它缺少第一卷中独具特色的彻底的自我探寻和伴随着的极度痛苦的语气。
莱辛在此所述的政治生活不能看作是道歉——鉴于90年代的政治风气,这样的措施会太具有政治正确性而不能实施。莱辛单就这种政治忌讳进行了一番奚落。莱辛(正确地)追溯其谱系到共产党及其方针路线。然而,她的确认为自己故意无视事实的做法是“不可饶恕的”。她还申明这个故事可以避免读者们也这样做。(262)这正是她临终前想写下的完整历史。无论怎样描述这部自传,到最后它都是一番忏悔。
(蔡圣勤:长江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邮编:434023;黎珂:华中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硕士生,邮编:4300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