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苦难的历程
作者:丁 芸
三儿子朱厄尔,原文Jewel,意为“珍宝”。他是艾迪精神上的“十字架”。从血缘上看,他是艾迪与牧师的私生子,但就情感世界而言,他是唯一受母亲宠爱的人。年近三十的朱厄尔对母亲也恩爱有加,但不能以正常的亲密形式自如表达,只好将对母亲的恩爱转嫁到自己驯养的马匹身上。为了爱母亲,即使是母亲去世后,他仍愿为实现母亲的遗愿而出生入死。当运送遗体的大车被洪水冲翻后,是他设法将棺材打捞上来。当达尔纵火焚烧停尸房时,又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将棺材抢救出来。当拉大车的骡子被淹死后,又是他忍痛割爱,将自己的爱马送去换骡子拉车。在这次苦难的历程中,朱厄尔不谋私利,尽心尽责,就像一匹忠实的马那样执着地去完成长途跋涉的神圣使命。尽管朱厄尔有些马脾气,激烈暴躁,有失理智,在他身上却体现了人性的善良与执着。
女性的命运往往是坎坷不幸的,福克纳笔下的女性杜威·本德仑的不幸却是自己造成的。她十七岁失身于一场性游戏,怀上私生子,背上沉重的精神枷锁。在这次出殡远征中,她想借机顺道到镇上买堕胎药,因而一再催促父亲进城,结果不但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又吃了新亏。她既懦弱又凶残,当她从达尔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隐私即将被曝光时,她就想用刀子除掉达尔。是她向人告发了达尔的放火行为,是她像只野猫似的朝达尔扑去,撕着抓着,直至将达尔送进疯人院。在她身上展现了人性结构中的无能和愚蠢,她将像她的母亲一样,注定不配有更好的历史命运。
在本德仑家族中,瓦达曼是辈分最低、年龄最小的一个家庭成员。他思绪混乱,智商低下。由于搞不清生物界与人类的区别,坚信“我妈是一条鱼”。他不能区分好人与坏人,误以为是医生将他的妈妈杀害了,因而使劲地棒打医生的那匹马。他不能识别生与死,无法接受母亲去世的事实,母亲入殓后,他仿佛聆听到妈妈在棺材里讲话,深怕妈妈在棺材里不能呼吸,就在棺材盖上钻了两个洞,结果毁坏了母亲的遗容。他不能鉴别哀与乐,在这次出殡的征途中,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买回一辆玩具小火车。从瓦达曼的童心世界里,折射出人类自然属性中既天真又无知的人性特点。
此外,本德仑家族的近邻塔尔夫妇的偏执自信、乐于助人,惠特菲尔德牧师的软弱伪善,皮保迪医生的正直善良,药房伙计麦高恩的卑劣无耻等等,都刻画得十分生动有趣。总之,通过本德仑家族及其周围群象的描述,福克纳以具体人物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过程,演绎了人性的不同态势与价值体系,为探索人性善恶母题的真谛,提供了一幅荒唐滑稽的风俗画面,那是极具醒世寓意的。
三、从现代主义思潮流派中寻找小说文本的归宿
福克纳的小说《我弥留之际》是作家悉心打造的约克纳帕塔法世系中的一部精品佳作,也是整个美国南方文学领域一部思想水准和艺术成就都达到高超境界的小说。但从思潮流派上说,《我弥留之际》究竟是怎样的一部小说?是“意识流”,还是“荒诞派”?有的称它为一部悲喜剧,有的称之为荒诞剧,有的称为寓言小说,其实,它是一部现代的荒诞小说。倘若就文艺思潮和文学流派角度考察,它既非属主观想象性的浪漫主义,亦非属批判性的现实主义,而只能归属于荒诞性的现代主义。
为什么要从现代主义思潮流派中寻找小说的归宿呢?
首先,荒诞意识是这部小说的灵魂与命脉。小说故事情节的荒诞滑稽是有目共睹的不争事实。就看小说的题目吧,《我弥留之际》中的“我”,虽然是指艾迪·本德仑,“弥留之际”是说她即将寿终正寝,行将就木。可是小说的大部分篇章并不是叙述“我”的弥留之状,而是叙述“我”死后长途出殡安葬的曲折过程。有关弥留的叙述仅占总量的六分之一左右,而叙述出殡过程的却达六分之五,这就很难算得上是弥留之际了。再从时空观念上说,这部小说的故事时空历时十天,路程四十英里,而“我”在第一天的傍晚就去世了,那只是四十英里行程的起点。明明是写死者在运往坟地途中的种种境遇,却用了活人口吻的标题;明明是写送葬者经受的种种磨难,却用了死者的眼光,这还不够荒诞吗?荒诞意识不仅是小说《我弥留之际》的命脉,也是20世纪欧美现代主义文艺的核心命题。从本质上说,荒诞意识的产生与繁衍,乃是西方社会异化现实的反映。在20世纪的英美文学中,荒诞已提升为现代人类生存境况的一种哲理概括,成为演示人类困惑心态的一种特殊的载体。只有用这样的视野解读《我弥留之际》,才能穿过表层的迷雾,触及到小说内涵的精髓。
其次,虽然这部小说的人物形象众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性格特征,但是,福克纳的良苦用心不在塑造人物的典型性。我们也不宜将《我弥留之际》当成一部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用艺术的客观真实性去衡量或界定它。相反,只有运用现代主义的眼光去解读,一切难题才能迎刃而解。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要求作家的描述达到“形似”,越符合生活的客观真实越有审美价值;而现代主义作家则力求达到主观上的“神似”。现代主义作家的创作不是追求再现生活的真实,而是体验生活感受的真实。他们不是致力于塑造典型环境中的“这一个”(正面英雄或反面角色),而是重在体验特殊环境中的“这一点”感受,诸如孤独感、苦难感、负罪感等等。《我弥留之际》几乎具有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和艺术方法的一切特征。正如美国评论家白丁特(Calvin Bedient)所说:“《我弥留之际》可以被‘读’而不能被理解;可以意会,而不能言传;可以被感受,而不能被分析。”事实上,《我弥留之际》所展示的历程之苦难,人们所经受的心灵之痛苦与磨难,正是作家福克纳极力张扬的人类生存的基本感受。这部小说虽然在外观上与西班牙塞万提斯笔下堂·吉诃德的前后三次冒险出征,或是与英国的约翰·班扬《天路历程》中一行香客的朝圣过程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但这仅仅是另一种“形似”。因为这两部作品宣扬的是欧洲文艺复兴时代新兴的人文主义。倘若就小说文本的精神实质而言,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与20世纪现代主义范畴中的表现主义作家卡夫卡的小说《城堡》、存在主义作家加缪的论著《西绪弗斯神话》以及黑色幽默作家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所展示的生存境遇与人生感悟,更为血脉相承,息息相通。因为这些作品都是以现代主义的荒诞意识为载体,以演绎人类生存的困境为主题,以非理性的哲学为基础。这样,也许我们就能真正为《我弥留之际》寻找到了小说文本的归宿。
[本文系浙江省社联重点课题“英美小说语体策略与表现技法探究”(编号07Z30)和“123”人才资助项目(编号2006RC12)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
(丁芸:浙江杭州下沙高教园区学源街中国计量学院外国语学院,邮编:31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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