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托马斯·曼对村上春树的影响
作者:赵佳舒 唐新艳
关键词:生与死死亡象征意义孤独虚无移情
日本现代作家村上春树经常在他的小说中提到一些对其具有深远影响的西方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在代表作《挪威的森林》中,主人公渡边曾经读过的小说就有德国著名作家托马斯·曼的《魔山》。在《挪威的森林》中,托马斯·曼的小说《魔山》不仅仅作为主人公日常生活的一个道具,对比两部作品的创作主题可以看出,村上的文学创作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受到了托马斯·曼的影响。
《挪威的森林》发表于1987年,故事描述的是20世纪60年代末日本战后经济大发展时期,都市的年轻人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的自我确认、自我定位的痛苦煎熬。故事从37岁的主人公渡边在飞往汉堡的飞机上偶然听到《挪威的森林》这首曲子开始,展开了对20年前往事的追忆,小说题目《挪威的森林》本是60年代风靡欧美的甲壳虫爵士乐队演奏的一首乐曲,主人公渡边的旧日恋人直子最喜欢这首曲子,同时也代表了一段时代的记忆。
《魔山》是德国大文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托马斯·曼1924年发表的长篇小说,是德国现代小说的里程碑。故事描写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出身富有资产阶级家庭的大学生汉斯·卡斯托普,在大学毕业后离开故乡汉堡,前往瑞士阿尔卑斯山中一所名叫“山庄”的肺病疗养院,探望在那里养病的表兄约阿希姆·齐姆逊。他本打算三周之后返回汉堡,接受一家造船厂的工程师职位,不料在山上染上了肺病,只好留下来治疗。在山上七年的疗养期间,卡斯托普遇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性格迥然、思想各异的人。在同这些人的交往过程中,卡斯托普变得思想混乱、意志消沉。特别是同俄国女子肖夏夫人的恋情,使卡斯托普忘记了事业和重任,高山变成了魔山,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托马斯·曼的小说《魔山》在《挪威的森林》中共出现三次。在第四章,主人公渡边在直子退学,不知道去向的情况下,一个人在咖啡店等头班电车时第一次出现;另一次是在第五章,读完直子从“阿美寮”来信后,主人公渡边继续读《魔山》剩下的部分;第三次提及是在第六章,主人公渡边去“阿美寮”探望恋人直子,直子的室友问渡边在看什么书时,渡边回答说是托马斯·曼的《魔山》。离开“阿美寮”不久,渡边便读完此书,开始读福克纳的《八月之光》。作者村上让主人公渡边去“阿美寮”探望患有精神疾病的直子前后一直在读托马斯·曼的《魔山》,这到底有什么深刻的寓意呢?
一、 两部小说的共同主题:生与死
《魔山》这部小说自始至终都笼罩在死亡和疾病之中,死亡和疾病是托马斯·曼小说经常描写的主题,同样也是日本现代作家村上春树作品的一贯主题。《魔山》的整个故事背景都发生在瑞士阿尔卑斯山达沃斯村一个叫做“山庄”的肺病疗养院里,因为这个疗养院位于大雪覆盖的高山之上,同时又是一个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地方,因为没有一个人从这里痊愈出院。“山上”没有时间的概念,听到卡斯托普说要在山上呆三个星期,表兄说:“三个星期对于我们山上的人来说几乎微不足道,就像一天一样,这里的时间概念同山下不同,一个月才是最小的时间单位,月以下的时间单位可以忽略不计。”托马斯·曼:《魔山》,钱鸿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5页。这使卡斯托普逐渐失去了正常的时间概念。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是永恒的世界,也是“彼岸”的死亡世界的象征。
日本现代作家村上春树对死亡的主题也爱不释手,从其处女作《且听风吟》到《海边的卡夫卡》,死亡的主题贯穿其作品始终。其代表作《挪威的森林》通过“直子”这个人物全面而深刻地诠释了这个主题。作者笔下的直子是一个远离社会、家庭成员、亲情和血缘关系的孤独者,是身处社会边缘的人。她原来是主人公渡边高中时代好朋友木月的恋人,在木月莫名其妙地自杀后,直子失去了与外部世界沟通的唯一渠道,很快患上精神疾病。渡边爱上了直子,希望通过爱情的生命力拯救陷入孤独和疾病中的直子,然而渡边的努力失败了,直子最终住进被称为“阿美寮”的疗养院,最后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子是忧郁、疾病和死亡的象征。难以沟通是直子疾病的根源,我们在现实世界中生存的条件就是与周围的人配合、沟通和交流,我们不能孤立存在,失去了这个能力,就意味着不正常、不健全,会被视为病态的存在,就会被现实世界抛弃,意味着“死亡”。作者村上塑造的直子正是这一形象的代表人物。“我差不多一年没有见到直子了。这一年里,直子瘦成了另一个人。原先别具风韵的丰满脸颊变得几乎平平的了,脖颈也一下细弱了好多。但她这种瘦削,看上去却非常自然而娴雅,简直就像在某个狭长的场所悄然呆过后,体形自行纤细起来一样。而且,直子要比我以前印象中的漂亮。”②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第21、28页。直子的瘦弱一方面表明木月死后直子所经历的痛苦,同时也暗示此时直子美丽漂亮的身体中已经飘荡着死亡的阴影。渡边爱上了直子,表明死亡对他的吸引和诱惑。
同样,在《魔山》中,汉斯·卡斯托普也曾经受到“死亡”氛围的影响。刚到达“山上”时,他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极大的好奇;对病人奄奄一息毫无生气的咳嗽充满了兴趣;并尽情享受疗养院香甜可口的食物;对静卧治疗还有莫名其妙的喜爱;甚至对自己得病并不感到沮丧。他完全迷失在死亡的美丽诱惑之中。
《挪威的森林》中的渡边和直子的恋爱实际上是渡边同“死亡”的亲近和接触;同时,作者村上又安排另一个人物小林绿子的出场。绿子在现实中虽然同样遭遇了亲人的疾病和死亡,生活沉重、痛苦、枯燥,精神也处于极端的痛苦之中,但绿子本性乐观,始终顽强地反抗着命运,用漠视的态度和大胆浪漫的幻想支撑着自己前进的步伐,她渴望爱与被爱,为改变自身的处境而苦苦努力。正像她的名字绿子的“绿”一样,绿色代表勃勃生机,代表生命。主人公渡边遇到直子、与其相恋、死别然后又遇到象征生命的绿子,充分说明:渡边与死亡的相遇、被死亡所召唤,最后超越死亡,从死亡的世界重返现实世界的过程。村上对于死亡是这样描述的:“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存在。”②这是渡边在好友木月自杀后的醒悟,仔细阅读我们会发现这个醒悟同《魔山》中的意大利人洛多维克·塞塔姆布里尼对生和死的谈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塞塔姆布里尼同卡斯托普是这样论述生与死的:“看待死亡唯一健全的、高尚的,而同时也是——恕我明确地再表白一句——虔诚的方式,就是把它理解和感受为生活中的组成部分和神圣的不可侵犯的条件,在理性上无论如何不能把它同生活分离,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不然,就与上述健全、高尚、理智和虔诚的概念背道而驰了。……死亡作为生命的摇篮和新生的发源地,是值得令人敬畏的。如果看待死亡时与生命割裂开来,那它就变成鬼怪一类的东西,甚至更加不堪入目的事物。因为死亡作为一种独立自在的精神力量,是一种贪得无厌的力量,它那邪恶的吸引力无疑是十分强烈的,而对死亡表示同情,却无疑地意味着人类的灵性极其可怕地走入了歧途。”托马斯·曼:《魔山》,钱鸿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203页。
《魔山》是从主人公汉斯·卡斯托普去肺病疗养院探望其表兄开始写起,在第二章介绍了主人公卡斯托普的家庭情况。他的父母在他五岁到六岁这段时期内相继去世,失去双亲的卡斯托普由爷爷抚养,但爷爷也在几年后死去。经历了三次亲人死别的卡斯托普在疗养院的七年中又怀着沉重的心情目睹了许多病友的相继去世。卡斯托普认识到“死所呈现的是虔诚、冥想的悲痛之美”。卡斯托普对死亡之美的认识同渡边在东京再度遇到直子的感觉有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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