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探索家庭秘史,直面情感人生

作者:严春妹




  每个大家庭都有相似的地方,都拥有形形色色的人等。恩莱特在谈到自己的这部作品时说:“所有的大家庭都有惊人相似之处,我只是把它们重新整合在一个家庭的三代人中,他们中总是有一个酒鬼,或一个遭到家长过分干涉的孩子,或一个获得巨大成功的家庭成员,在各处拥有豪宅,而其他家人从来不在被邀请之列,一些家庭基本的矛盾总是很难逃遁的。”(注:王蕾:《一个爱尔兰家庭的悲情聚会》,载《第一财经时报》,2007年10月19日。)海格特家族也不例外,汇聚了各种各样的人物形象:有酒鬼、恶棍、暴发户,还有精神病人。事实上,海格特家族中远不止一个酒鬼,他们每个人都喝酒,只是从不聚在一起喝,而利亚姆却是被公认的酒鬼。纽金特给这个家族带来的创伤是不能原谅的,算得上是个十足的恶棍。而维罗妮卡的丈夫汤姆是在后来才发达起来的,成为标准的暴发户,但他们的舅舅却得了精神病。小说中还有施暴的父亲,青春懵懂的姐妹,自杀的兄弟和千丝万缕的家庭情感纠葛。正是因为利亚姆跳海自杀,整个家族成员才聚在了一起;也正是由于利亚姆的自杀,维罗妮卡才迫不得已开始回忆她自己、利亚姆、她的外婆以及家里其他人的往事,才有机会把各种事实和证据聚合在一起,重温了家庭几代人中混乱、脆弱、失调的历史。这种揭露家庭秘史的情感历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痛苦的。
  
  三
  
  在《聚会》中随处可见精致、独到的语言描写,这也是该书获奖的重要因素之一。作者懂得如何用浅显、流畅、感人的语调描摹出一个痛苦而复杂的家庭世代故事。通过这种方式,读者很容易就认同了小说中那些令人憎厌却值得同情的人物。这部分的成功固然是作家独特的语言天赋使然,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归功于她父母的熏陶。安妮·恩莱特在《聚会》的写作中坚持自己一贯的原则:即使是最为凄楚的故事,也要用最美的方式讲述。故而,我们不仅仅可以欣赏难以忘怀的故事情节,更重要的是可以领略精妙的语言所展现出的独特魅力。小说开头写到了维罗妮卡或许忙碌或许对孩子不管不问的母亲形象:“发现她已经像水一样,流过我的身边”;写到悲伤时,“悲伤就是这房子,一如泄漏的油泵,一如他妈妈的笑模样。”写到对世界的态度时,有“我为世界末日而流泪”,“四十年前,我们在这里出生,而现在在同样的地方我们似乎又再一次成了小孩,这次死亡成为我们的‘母亲’”,“整个世界就像是由一个隐秘、肮脏的谎言构成的” 等等。故事中语言描述出的形象及其所带来的感染力可见一斑,难怪《卫报》对它的评论是“作者在乎的不只是说一个故事,而是好好地说一个故事。” (注:A.L.Kennedy,“The din within” in Guardian Review (April 28,2007) http://shopping.guardian.co.uk/books/story/0,,2069668,00 html.)
  然而,这样雅致的语言却并不温暖。写到自己的家庭与丈夫时,维罗妮卡的用语甚至显得冷峻而空旷。比如,“利亚姆的葬礼的一周后,我看着我丈夫。睡着的。活着。我想看他的身体。夜晚很温暖。我迅速地掀开了床单,他动了动,很快又不动了……现在他还躺在床上,还活着。他吸气,呼气。” 《聚会》里面有很多关于性的描写,但多数带着几分古怪的色彩。A.L.肯尼迪在《卫报》的书评中说道:“这样的一个世界,忠诚是不可能的,性是可笑的,但爱是永恒的,像一道伤疤。” (注:同上。)
  不妨说,贯穿整部小说的基调是阴郁、阴沉的,甚至略显阴暗、晦涩,但是其笔力却相当犀利老到,文体略带粗劣但又不失细腻优美。正如评委会主席霍华德·戴维斯所言:“用有力而打动人心的语言直视了一个痛苦的家庭。”(注:http://news.bbc.co.uk/2/hi/entertainment/7046443.stm.)尽管他认为这部小说堪称苦涩,但还是相当具有可读性。恩莱特本人也曾说:“如果人们拿起一本书想得到开心和鼓舞,那么最好别选我的。我这本书就是知识分子版的好莱坞催泪弹。” (注:同上。)
  《聚会》不是一部“直截了当”的小说,它穿梭于现在和过去之间。一方面,主人公维罗妮卡借着哥哥利亚姆投水自杀事件而展开讲述;另一方面,她又以想象的方式重构了海格特家族的历史。小说在她对其家族三代的回忆中转换时空,又时时定格在现实的葬礼上,使读者始而觉得十分费力压抑,终而开怀释然。从头到尾,小说中既看不到非常浓重的笔墨,也没有故作离奇的描述,更没有刻意渲染的伤感,安妮·恩莱特只是以率直而冷漠的笔调,舒缓地叙述家庭秘史,营造出了一份撞击心灵,触动神经的氛围。
  因此,阅读《聚会》会让它的读者感到不安,甚至有时让人感觉愤怒不已,但是我们不得不佩服安妮·恩莱特以一种心平气和的、并且毫不畏缩的态度审视这个充满痛苦的海格特家庭,并以一种“硬式的、具有冲击力”(注:同上。)的语言叙述这个家族故事。
  
  四
  
  《聚会》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手法讲述了女主人公维罗妮卡在料理跳海自杀的哥哥的后事时,从纠结的记忆深处挖掘家族内部隐秘的欲望历史,同时在连绵的意识流动中审视女性自我复杂的内心焦虑与精神创痛。就《聚会》而言,安妮·恩莱特部分地继承了爱尔兰现代主义小说传统,充分发挥了丰富的爱尔兰民族想象力。
  如前文所述,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安妮·恩莱特就开始喜欢上了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且一直深受其影响,《聚会》就是个明证。作为乔伊斯的崇拜者,恩莱特通过对三代都柏林人心理创伤的描写,试图揭示当代爱尔兰人的精神瘫痪状态与道德困境。《聚会》以海格特家族为小说题材,涉及到的棺柩、守灵、葬礼等小说意象、意识流手法以及回忆的视角,都带有爱尔兰现代主义小说的深深烙印。然而,与爱尔兰现代派作家有所不同的是,恩莱特所面对的是一个后天主教时代、后现代的爱尔兰:政治独立、经济繁荣、民众富裕、宗教宽容、社会飞速变化、生活节奏加快,而人的道德情感与精神世界却遭遇更大困境。因此,在《聚会》中,恩莱特用抒写心灵伤痛的个人叙事方法消解了“现代性”的宏大叙事,这说明民族认同或文化建构已不再是小说家表现的重要主题,对记忆与自我的解构取代了传统的对宗教矛盾与文化冲突的再现。
  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女性作家,安妮·恩莱特还成功地续写了爱尔兰女性小说创作传统。她把深沉、细腻的女性经验带入爱尔兰文学创作领域,有力地消解了传统文学中由来已久的男性意识形态话语。《聚会》用独特的视角回忆了三代爱尔兰女性——外祖母、母亲与女主人公本人——的情感生活,准确地再现了她们或沉溺于爱恋与欲望,或自陷于家庭烦扰,或迷失于虚幻和忧虑的精神世界,深刻揭示了复杂家庭关系中女性生存的迷雾。就题材与主题而言,《聚会》与老一辈女作家埃德娜·奥布赖恩、朱莉娅·奥法莱恩和珍妮弗·约翰斯顿等人的小说一脉相承,但摒弃了爱尔兰女性小说中常见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它的表现技巧更接近于爱尔兰女作家伊丽莎白·鲍恩的小说,即注重心理分析,擅长使用意识流技巧,探讨特定社会环境下人的复杂微妙心理和情感历程上的挫折与磨难。但是,“60后”的恩莱特与19世纪末的鲍恩毕竟不同。《聚会》用诗意的语言、抒情的文体、梦幻的意境,以及回忆的视角,展示了细密、伤感、忧郁、多层次的女性精神世界,体现出一种独特的当代美学风格。
  《聚会》是关于一个家族故事的小说。安妮·恩莱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海格特家族的鲜为人知的秘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昭示了无力可改、无法逃脱的必然命运,反映了家庭和社会等外部因素对人的人生观、价值观等个性形成的巨大影响。安妮·恩莱特借助主人公维罗妮卡之口来探索一个家族的不堪秘史,直面痛苦的情感人生。《聚会》不仅是家族成员的聚会,更是各种事实,各种情感的聚会。毫无疑问,它是安妮·恩莱特迄今为止最为杰出的小说,值得人们反复阅读。
  (严春妹:浙江省衢州市浙工大浙西分校外语系讲师 邮编:32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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