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女喊溪的故事

作者:〔美国〕桑德拉·希斯内罗斯




  相反,当他们还未结为正式夫妻时,打骂就曾经发生过。她惊愕至极,沉默无语,僵硬麻木。她只是无意识地触碰她灼热的嘴唇,盯着手上的鲜血,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无话可说。之后,每当那个男人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一样哭泣,流下忏悔的泪水,她所做的只是抚摸他黑色的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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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制冰厂里的男人们。按照她的说法,当他们还是新婚时,她就受邀陪着她的丈夫加入他们的聚会。他们谈话时,她默默无语,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待,品尝慢慢变温的啤酒,把餐巾纸揉成一团,再慢慢展开,或折成一朵玫瑰花,时而点头,微笑,困倦地打着哈欠,或是在适当的时刻礼貌性地大笑,依偎在丈夫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最终可以非常容易地预测还要讲些什么。因此可莉菲拉斯这样总结,他们中的每一个男人都梦想像在海底发现西班牙金币那样,试图在夜晚,在每个啤酒瓶里发现真理。
   他们想告诉彼此自己的心声,但就像一个氦气球撞到脑袋上,绝对找不到发泄的办法。它形成气泡,慢慢上升,在喉咙那儿汩汩作响,在舌头上翻滚,最后从嘴里喷出——打了一个嗝。
   如果幸运,在漫漫长夜即将离开之际会看到他们的泪水。在特定的时刻,拳头会说话。在躺下睡觉之前,他们就是疯狂的野狗,试图找到一种方式发泄,最终归为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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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有时在他睁开双眼之前,或在他们做爱之后。又或者当他只是越过她的身体从桌子上把食物塞进自己的嘴里,咀嚼着。可莉菲拉斯想,这就是我一生守候的男人。
  并非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当她给孩子换尿片,当她擦着卫生间的地板,当她试图为没有门的入户通道挂上厅帘,或是为家里的亚麻布漂白的时候,她不断提醒自己她是爱他的。当他用脚踢着冰箱说他恨这栋破房子,不想再回来,这样就不会因为孩子的吵闹声、妻子喋喋不休的疑问或这样和那样的要求扰得心烦不安。每当此时,可莉菲拉斯也心存疑问,这就是她爱的人吗?因为如果她真有脑子,她就应当意识到,当公鸡为觅食和自己的家园而早起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应该已经起身工作了,而第二天清早,她的丈夫也应该同样早起,而不应该把一个女人独自留在静寂的家中。
  他不是特别高大,不,他看起来也不像电视浪漫剧中的男人们。他的脸因为得了痤疮有了疤痕。由于长期酗酒他还有了点啤酒肚。他一直那么强壮。
  这个男人不仅大声笑、亲吻和拥抱她,还放屁、打嗝、打鼾。不知什么原因,每天早上她都会在水槽中发现丈夫剃下的胡须,每天晚上她必须要把他的鞋子放在门廊处通风。她的丈夫在公共场合剪指甲,毫无顾忌地大笑、骂人,要求每一盘菜必须为他放在单独的盘子中,就像在他妈妈的家里一样霸道。他一回到家,无论早晚,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有音乐、电视浪漫剧或是玫瑰花,也不在乎一轮明月挂在小溪的上空,可以透过卧室的窗户欣赏到它的美景,他都会自顾自地拉上百叶窗蒙头大睡。这个男人,这个父亲,这个伙伴,这个一家之主,这个主人,这个丈夫,直到他的王国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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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丝疑问在心头。一只洗过的杯子被倒放在架子上。卫生间里,她的口红、爽身粉、发刷,都换了地方。
  不。这是她的想象。房里的东西都和原来一模一样,什么也没有变。
  丈夫陪她从医院回到家中,医生说她又怀孕了。令人欣慰的是,在床下仍然可以找到家里的拖鞋,卫生间里也可以找到她放在那儿的褪色的家居服。
  回到家里真甜蜜,甜蜜得像空气中粉底的香味。茉莉花的香味,浓浓的。
  门上有脏脏的手印,玻璃杯里有熄灭的烟头,脑袋上的细纹又多了几道皱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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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她会想起父亲的房子,但是她怎么能回去呢?那是一种耻辱。那些邻居会说什么,背上背着一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回家,你的丈夫去了哪?
  散布流言的小镇。充满灰尘和绝望的地方。充满流言的小镇为她换来了什么?另外一个充满灰尘和绝望的地方。或许家乡与此地遥远,但也因此不再有秘密。
  在小镇中心没有绿树成荫的广场,但流言依旧蔓延,清晰如故。每逢周日,教堂的台阶上不再有人们聚众低语。因为在制冰厂天近黄昏时人们才开始窃窃私语。
  在市政厅的前面有一棵小马车那么大的青铜色的山胡桃树,镇里的人总是无聊地以它为骄傲。电视维修店、药店、五金店、干洗店、按摩院、小酒馆、律师行、空空的店面,毫无趣味。无论如何,没有任何地方能去。因为在这个小镇你不得不依赖自己的丈夫,或安守家中,或开车出去。如果你有足够的钱买一辆自己的车,并被允许去开它。
  无处可去,除非去找邻居的女伴,索莱达在一边,多洛雷斯在另一边。或者去小溪边。
  天黑了不要去那儿,为了你的健康着想,别离家太远。会有厄运的。否则,你会生病,孩子也会。如果天黑之后在小溪附近游荡,你会受到惊吓,到时你就会明白我们说的是对的。
  夏天的有些时候,这条小溪只流淌浑浊的溪水。虽然现在是春天,但因为下雨这条小溪生机盎然,发出自己的声响,日日夜夜,以其银铃般的声音高声呼喊。是劳安吗,一个哭泣的女人?曾经溺死自己的孩子的劳安。或许劳安就是这条小溪名字的来历,她这么想,回忆着孩提时代她所知道的劳安的故事。
  劳安正在向她呼唤,她确定。可莉菲拉斯把孩子放在草地上,侧耳倾听。从白天一直到夜晚。孩子抓起一把野草大声笑。劳安。是否心态的宁静让一个女人在树下一直呆到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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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需要的是……做了一个手势,好像要拉一个女人到他的腿上。马克西米利安,路那边的傻瓜这样说,引起男人们的大笑,但可莉菲拉斯只是低语:“没教养的人。”然后继续洗她的碗。
  她知道他说这个不是因为那是真的,而是因为他想要和这个女人睡觉,他不想每天晚上只是在制冰厂里喝酒,然后跌跌撞撞地独自回家。
  据说马克西米利安杀了自己的妻子,只是因为他的妻子拿着一杆拖布到制冰厂和他吵架。我不得不开枪,他说——她有武器。
  在厨房窗外可以听到他们的笑声。她丈夫的,还有她丈夫的朋友们。马诺罗,贝托,艾弗兰,佩里科,马克西米利安。
  当她丈夫谈及此事时,可莉菲拉斯夸张了吗?报纸上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故事。这样的女人在美墨边境有很多。有的女人从飞驰的车中被推出,时而会发现女人的尸体,有的女人已经不省人事,有的女人被打得浑身淤青。她的前夫,她的丈夫,她的情人,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叔叔,她的朋友,她的同事。总有这样的事。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总是出现在每天的各大报纸上。顷刻间她把一只玻璃杯浸泡在肥皂水里——浑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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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扔了一本书,那是她的书。从房间的这头扔到了那头,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重重的伤痕。对于伤痕,她可以原谅。但让她不能忍受的是那是她的书,科林•特拉多的爱情小说,是她现在最钟爱的一部,因为在美国没有电视机的陪伴,也没有浪漫剧。
  当她丈夫不在家,她也有空闲的时候,可莉菲拉斯才会偶尔到邻居索莱达那儿瞥上几集浪漫剧,多洛雷斯不喜欢那类剧,而索莱达也总是好心地对她讲电视剧《非你莫属》中的情节。电视剧中,一个可怜的阿根廷乡下女孩很不幸地与阿瑞查家族的美貌男子相恋。而她就在这个大家族里做工,同住一个屋檐下。也就是在这里,周围放着灰尘刷和地板擦,这个方下巴的男人向她示爱,我爱你,玛瑞亚,听我说,亲爱的,但她不得不说,不,不,我们不属于同一个阶级,并提醒他,他们不应该相爱。你可以想象,她这么做的时候悲痛欲绝。
  可莉菲拉斯想,她的生活就应该像那样,就像电视中的浪漫剧一样,只是现在情节变得越来越可悲,就像在电视剧中没有任何广告和笑料作以调剂,看不到任何幸福的结局。当她和自己的孩子坐在屋后的小溪边时,她这样想。她甚至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托帕兹、雅桑尼亚、可瑞斯托、艾德里安娜、斯蒂芬尼亚或安德里亚,任何比可莉菲拉斯更有诗意的名字。有像珠宝一样漂亮名字的女人似乎可以拥有任何可能,但可莉菲拉斯能拥有什么呢?一无所有,只有脸上的那道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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