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期
“自我呵护的技术”及其他
作者:郜元宝
一个作家要能够做到行文流畅而不泥沙俱下,至少应该具有穿透窒塞的强大的原始推动力和克服不断出现的意外困难的高度应变力,为此,他必须是一个毫不忧郁、意志坚定、百折不挠、我行我素、固执而不失灵敏、强悍而又不乏幽默感的人。我对村上其人没有什么实际了解,单就小说来看,他最常写到的主人公就是那种具有高度自信而且懂得自得其乐的孤独(=强大?)的男人,如果把作家行文的流畅看作是他所欣赏的这种未遭多少伤害的近乎天然的气质在文学上的投射,应该不会错到哪里去的吧?
文体的流畅轻盈是精神力量的表现。透过流畅轻盈的行文,可以依稀想见村上在写作上所拥有的值得羡慕的自由。不同的读者有他们喜欢村上的不同的理由,但村上的自由挥写,他的天马行空,毫无顾忌,出言无状,应该是大家共同喜爱的罢。
不过流畅的村上也并非没有他的焦虑。比如,一有机会,他就宣称自己和爵士时代的美国文化多么投缘,反复强调他和日本文学的自动脱钩——他还坚持以自己的翻译和少量的英语写作来证明这一点。村上后来把他的外国文学渊源扩大到俄国,经常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拉进自己的作品;与此同时,他和日本文学的疏远也波及当代,他总喜欢暗示人们,自己不仅是日本文学传统的一个叛逆,也是当代日本文坛的一个异数。在充分意识到他在普通读者那里已经取得的巨大成功的同时,村上还不无尖刻地嘲笑日本文学界权威对自己的蔑视与无知。然而,他又并不想和日本完全脱钩,尽管他喜欢到处漫游,甚至干脆住在美国,但他的基本愿望,仍然是想在日本和西方之间寻找某个适合自己的中间地带。这时候,他的文学的归属问题就更加严峻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村上的焦虑是一个好作家应有的焦虑,他在未来的发展,也许就取决于内心深处如何对待自己的这份挥之不去的焦虑。
自由和焦虑,在村上这里如此奇妙地并置着,你甚至感觉不到二者有什么矛盾。中国作家过去饱受不自由之苦,稍稍自由一点,就浑然忘记焦虑为何物,于是落入有自由而无焦虑的失重状态,一如既往地写不出好作品。
所以,羡慕村上的自由的中国读者,不要忽略了他站在亚洲(日本)文学和西方文学、当代文学与传统文学、个人写作和文化潮流之间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