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温顿的蓝调
作者:吴 正 [美] 戴维.哈杰度
过去的二十年,他的生活状态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工作。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是他父亲的父亲传下来的生活准则,对别人而言,这或许有些病态,但对他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常态。尽管他近来没有灌录新的唱片,但他从没有间断过在林肯中心爵士乐团的工作。他在乐团负责创意和音乐教育活动。每天,他还要花上数小时练习吹奏小号。如果儿子们在身边,他还要抽时间陪他们一起玩耍。夜幕降临之后,他的活动就排得更满了。这样,每天留给他睡觉的时间就没剩几个小时了。
坐在艾灵顿公爵的画像下,我问他画中的人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永不懈怠的工作者。他热爱音乐,热爱演奏,热爱观众。他从没有间断过他的演奏生涯,为了他热爱的爵士乐,他热爱的美国黑人。”
“我一直尽力给我的观众们最大的尊敬。我为他们签名,让他们感觉我是在为他们服务。如果观众点歌,我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我总是在探索观众们喜欢的表演方式 —— 我从来不认为我比他们高明。我做的是一份正经的职业。我一直努力提高自己的专业化水准。”
“我的想法是:观众们掏了辛苦工作赚来的钱来听你的音乐,所以不论你的名气有多大,也不该摆出‘看到我的表演是你们的荣幸’那样的姿态来。”
在林肯中心,温顿·马萨利斯的爵士乐团的地位,和美国黑人文化在其文化史中的地位差不多:是整体的一部分,但又游离于整体之外。从一开始,这个乐团的成立只不过是为因为有一个音乐厅一直闲置着,为了填补这处空白而已。
但现在,林肯中心爵士乐团的名号已经可以和大都会歌剧院,纽约爱乐乐团和纽约城市芭蕾舞团相提并论了。2004年秋季,乐团将搬入一处新的演出场所。新建的音乐厅在林肯艺术中心南边的几个街区之外,是新的“美国在线—时代华纳中心”的一部分。这个音乐厅将成为林肯艺术中心惟一一个不在其中心建筑内的构成部分:是整体的一部分,又游离于整体之外。
马萨利斯参与了这个新音乐厅的设计和建造。今年一月,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俩一同去过一次工地。他对钢筋水泥的迷宫相当熟悉,知道每一处地方将来建成后的样子。马萨利斯领着我来到一片约二百五十平方米的空地上,告诉我这将是建成后的两个音乐厅之一。这个音乐厅足够容纳艾灵顿公爵那差不多有交响乐团一般大的演出阵容。另一个正在建造中的音乐厅面积大概是这个厅的一半。
“音响效果是非常重要的,”马萨利斯说,“同样重要的还有观众。观众和音乐人同样重要。”舞台将会比通常的舞台低,并且更靠近观众席。而且剧院的音响设施旨在将观众席中的声响传递到舞台上,而不是像通常的做法那样,将观众席上嘈杂声降到最低。“我们希望听到观众的反响——呼喊和回应,我们希望都能听到。”
我们向运送物品的临时电梯走去的时候,有一个工头走了过来。他的边上站着几个建筑工人。“对不起,温顿——我想让你认识一下穆斯,”工头说,“他歌唱得可好了。”
一个身材健壮的工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挪。他紧张地,努力地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嘿,温顿,”他说。
马萨利斯握了握他的手。“你为什么不找个时候到我们乐团来试试音?”马萨利斯说,手朝着林肯中心的方向挥了挥。
“不是开玩笑吧?”这个做着歌手梦的工人问道,脸上仍挂着微笑,但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过来吧——我们可以试试。”
冷战时期,路易斯·阿姆斯特朗和艾灵顿公爵都在美国国务部的赞助下,周游世界演出。马萨利斯也同样喜欢和民众交往,使得他成为一个潜在的政治家。对于林肯中心爵士乐团这样一个机构而言,拥有马萨利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过去的许多年中,人们一直指摘这个乐团管理不善、任人唯亲,但近年来,这个乐团却日益表现出其专业化的水准及具有前瞻性的发展思路来。只要看看温顿和他新组建的乐团成员所排出的2001-2002年度的演出安排,这一点就非常明显。首先是曲目的安排,充分体现了多元化和现代化,有巴西音乐,有女音乐家的表演,有白人爵士乐手的参与,有法国人,有年轻的音乐探险家。说不定马萨利斯真的会让那个建筑工人和乐团一起演出也说不定。
作为爵士乐的推广者,马萨利斯喜欢把爵士乐称作为一项民主的艺术,一种以人的发音为基础的沟通方式。在近年来关于爵士乐未来的讨论中,关注的焦点是:随着全球化步伐的日益加快,喜爱爵士乐的人群在世界各地出现,如果它是一项民主的艺术,那么怎么把这些人的声音都包含到这个音乐的发展中去呢?如果其民主的程度和其人员结构不成比例的话,那么这一艺术是不是注定了就要灭亡呢?或者说,我们熟悉的爵士乐将慢慢退出历史舞台,不复存在。在温顿和他的伙伴们联合起来抵制融合派音乐风潮的二十年后,这一音乐风格又再次在大门口徘徊了。
而马萨利斯非常反感爵士乐全球化的提法。“那些所谓的世界音乐!我喜欢听来自世界各地的音乐,但对于我而言,我的音乐就是爵士。不要把它混谈为世界音乐的一部分,我可不想向这股势力屈服。我二十岁的时候没有,四十岁的时候就更不会了。”
一九三九年,艾灵顿公爵离开了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碰巧的是,那一年,公爵也正好是四十岁,到了一个事业上的十字路口。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他的经理人压榨剥削,因而决心重建自己的乐队。他雇佣了低音歌手杰米·布兰登和高音萨克斯手本·维伯斯特,并找到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合作伙伴比利·斯特宏共同作曲。到1946年的时候,爵士乐杂志几乎异口同声地号称艾灵顿公爵已经过时了。但十年后,《时代》杂志写道:我们看到了艾灵顿公爵“事业上的一个转折点。”文章说艾灵顿公爵“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卷土重来。他的音乐里又重新充满了创意和灵感”。
2001年秋天,温顿·马萨利斯也迎来了他的四十岁生日。林肯中心爵士乐团悄悄地在离他公寓不远的地方,曼哈顿一家名为马可的夜总会为他准备了一个生日庆祝会。收到邀请的仅限于马萨利斯的熟人。我也得到了一张请柬。但就是这样,晚会的当夜,还是有几百个人像沙丁鱼似地涌进了夜总会。马萨利斯和他的父亲,以及另一个好朋友走进了酒吧。他只知道他的朋友要介绍他认识新朋友。他一踏进酒吧,乐队就奏响了《生日快乐》的乐曲。又惊又喜的马萨利斯高举起手臂,向众人致谢,并朝舞台走去。
走到舞台足足花了他二十分钟——也就是三十曲《生日快乐》歌。“我真是没有想到,” 马萨利斯开口说,眼泪掉了下来。“有时候你不停地工作,忘了其他一切 ——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在人群中碰见他,我问他知不知道在这生命中的同一天,艾灵顿公爵在什么地方。“瑞典,”他说,“在创作音乐——或者是演奏!” 艾灵顿的四十岁生日确实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巡回演出中度过的。
几周后,我们谈起他的生日,马萨利斯又提起了艾灵顿。“我还有那么多要学,”他说,“我还是个小孩子。我还在分辨如何演奏的阶段。就像公爵,老兄——公爵从没有停止过学习。一直到最后。每天晚上他都坐在钢琴前——每天晚上——摸索着如何弹得更好。”
“我的经历起起落落。每个人都这样。我不知道你会怎样评价我。但我现在一点都无所谓。我必须把我的思想落在最关键的事情上,这个最关键的事情就是音乐。你必须观察周围的世界、周围发生的事情,把这些东西放到你的心里去,然后再表达出来。这就是爵士。这就是我的想法。”
对温顿·马萨利斯来说,命运就是一个即兴作曲的机会——比如说“先锋村”的那次手机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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