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黑大丽花死亡之谜

作者:拉塞尔.米勒




  
  我们不应忽视这个犯罪现场:虽然这只是一张照片,它却通过伊丽莎白·肖特躺在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路口的形象,清晰而无情地概括了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使这个案子更加复杂的另一个因素是,男人们对死去的黑大丽花产生了心理上的迷乱,正如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为她而迷乱一样。”
  ——洛杉矶警署:菲尼斯·布朗
  1996年除夕,一个平静的冬天的傍晚,我站在洛杉矶克伦肖地区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的路口附近。一排排中产阶级的楼房,外表非常干净,以一种无法描绘的方式毗邻着,从那里朝北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著名的好莱坞标志。虽然沃茨和康普顿(注:洛杉矶市的贫穷的黑人聚居区。)只是近在东南角不远处,但感觉还是很好的。如果你必须住在洛杉矶,选择这个环境还算不错。
  站在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的路口,和站在我家乡新墨西哥州特里尼蒂原子弹试验场(注:1945年,美国在此地成功地爆发了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至今仍有微量幅射,现作为纪念地,两年对外开放一次。)的爆心投影点纪念碑的旁边,没有什么区别。这里看上去很正常,你一定想不到,五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怎样的疯狂事件。
  1947年1月15日,当时在这个交叉路口西南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她全身一丝不挂,被人在腰部截成两半。上下两部分原来被鲜血沾污,后来被洗干净了。
  第二天早上,洛杉矶警署得知,这个女子叫伊丽莎白·肖特,二十二岁,马萨诸塞州人,到好莱坞是希望能圆她的明星之梦。艾伦·拉德和维罗妮卡·莱克主演过一部叫《蓝大丽花》的电影,深受观众喜爱,而她呢,一头黑发,而且总是穿得一身乌黑,所以,她在洛杉矶的一些朋友就借此戏称她为“黑大丽花”。
  虽然那次谋杀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像是发生了八级地震,警察和报界在此后的数月内也绞尽脑汁地设法破案,但仍没找到任何证据证明有谁曾与这场谋杀案有牵连。其实,这个案子直到今日还没有正式定案。
  我对这些都很清楚。好多年前,我读到肯尼思·安杰的《好莱坞绯闻录》,得到的印象和别人一样,还是那个老故事:伊丽莎白·肖特是个放荡的妓女,见着谁就和谁睡觉,终于有个妒火中烧的男人,一气之下,把她劈成了两半。其实,那是一桩不可思议的、很反常的谋杀案,更为蹊跷的是,那么一个犯下了无法形容的、如此可怕的罪行的罪犯,竟如此轻而易举地逃脱了。
  
  但是,两年前,很偶尔地,我看到大作家约翰·吉尔摩的《分尸:黑大丽花谋杀案的真相》一书(该书今年冬天将由阿莫克书局再版)。吉尔摩花了三十多年,断断续续地对黑大丽花一案进行研究。他在书中投放了几颗大炸弹,最大的一颗也许是,洛杉矶警署在案发好多年后竟发现了杀害黑大丽花的真凶。
  读完那本书之后,有好几个星期,这件事,怎么说呢,一直让我无法忘怀。黑大丽花老是在我脑海里出现。过了一段时间,我决心去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1996年7月,在我再次前往洛杉矶调查黑大丽花事件之前,我做了一项准备工作。在一个关于黑大丽花的网站上,我读到一组文章,发现有上千个人都和我一样,也在关心此事。更有一些着了迷的人,到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的路口去朝圣。真是奇怪: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年了,黑大丽花依然阴魂不散。1991年夏天,有一个南加州的怪人,五十四岁的老太太,到警署声称她的父亲在1947年谋杀了伊丽莎白·肖特,并把证据埋在她的老房子里。几年前,詹姆斯·埃尔罗伊的小说《黑大丽花:好莱坞最著名的谋杀案》出版了,但小说和那个事件几乎完全是两回事。美国的大街小巷,到处可以看到身上刺着黑大丽花文身的同性恋者。另有一些留着山羊胡、啜饮着意大利卡普契诺咖啡的爱好怪异的伪艺术家们,坐在咖啡馆里不厌其烦地谈论着伊丽莎白·肖特,还特地将这个女孩子神化:1947年,伊丽莎白·肖特不过是个昏头昏脑、混在人堆里不起眼的小丫头,而到了1997年,她却成了一个传奇人物,某种典型,也就是说,美国曾经有过一桩至今尚未侦破的引人注目的谋杀案,而她就是这个案子的中心人物。
  我的调查是从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的路口开始的,这是所有人从事黑大丽花调查工作的起始点。这个路口,虽是黑大丽花的痴迷者们的爆心投影点,但到1997年,已经不再有任何东西能使人想起1947年的洛杉矶。洛杉矶是美国西部的古罗马城:它的历史已经被深深埋藏在地底。好莱坞黄金时代的精彩和辉煌,如今已埋葬在成吨成吨的垃圾和一望无际的拥塞的高速公路底下。同样,使得伊丽莎白·肖特声名远扬的肮脏现场,也被一排排楼房掩埋了。
  我曾想象过那个路口在1947年1月15日该是怎样的情形:一大片空地,到处长满了野草,中间点缀着一具被截成两半的女子的裸尸。我们不应忽视这个犯罪现场:它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它通过伊丽莎白·肖特躺在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路口的形象,清晰而无情地概括了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她的被杀使人们更清醒地意识到,尽管女权主义者认为已经取得了一定胜利,但人们依然无法抗争千百年来的习惯势力。这个世界上残忍的男性,一直统治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伊丽莎白·肖特。
  
  我决定在马丁·路德·金大街的东头租个房间,然后再前往第三十一街和特里尼蒂街的路口,那里原来有座楼房,伊丽莎白·肖特就是在那里面被杀的。
  那些略知黑大丽花案件皮毛的人,为什么会对那个案子那么狂热?不同的人对此有不同的回答。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案件与现实生活无关,只与早先那个更为肮脏、更为阴暗的洛杉矶有关。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伊丽莎白·肖特是各种社会罪恶,从不负责任的媒体,到不负责任的警察等的集中体现。
  在我的准备工作中,有一项就是和约翰·吉尔摩谈话,他碰巧也住在新墨西哥。
  吉尔摩写过很多书,关于曼森(那个社会渣滓)、图森的查尔斯·施密德(那个冷血动物),还有詹姆斯·迪恩(刚出版的《速生速死:回忆詹姆斯·迪恩的短暂一生》)。他认为一代又一代人痴迷黑大丽花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具尸体。“它就像一个巨大而怪异的磁场,”他说,“它作用于我们的潜意识,影响到我们的阈下意识……许多隐藏的事件都集中在那场谋杀当中,成了谋杀现场的本质性内容。”
  我不想就此提出什么异议。因为吉尔摩毕竟是世界上黑大丽花案件的首席专家。他小时候在祖母那里寄宿时,就亲眼见过伊丽莎白·肖特,虽然只是见过一面。六十年代初,影星汤姆·尼尔打算拍一部关于黑大丽花的电影的时候,他就与之联手合作。尼尔委派吉尔摩去和愿意投资的公司谈判,其中有一个叫巴斯托的“很怪的怪人”,想摸一摸吉尔摩的手,因为这双手曾经摸过那具裸尸躺过的地方。(有关详细内容,请参读吉尔摩最近出版的《裸体横陈》一书,该书按时间顺序,描述了他与詹姆斯·迪恩、伦尼·布鲁斯、贾尼斯·乔普林,以及小埃德·伍德等许多人的关系)。
  等到尼尔在棕榈泉杀了他妻子被关进监狱之后,那个计划就有点乱了套了。虽然吉尔摩不再想把这个案件拍成电影,不过此后,他还是继续对黑大丽花谋杀案研究了许多年(“我觉得经过这么多年,有关黑大丽花的各种奇谈怪论我都有所了解”),最后还与洛杉矶警署的退休警探菲尼斯·布朗联手合作。菲尼斯·布朗曾亲身经历黑大丽花一案的调查,简直就是个资料库。
  吉尔摩说得对:那具尸体确实对潜意识具有冲击力,而且冲击力巨大。但那并不是我始终摆脱不了黑大丽花阴影的主要原因。背后还有原因。
  [伊丽莎白·肖特的尸体。转引自约翰·吉尔摩《分尸》,阿莫克书局,1998年]
  现在来看看他在书中投放的第二枚大炸弹。吉尔摩曾读到过封存多年的伊丽莎白·肖特的验尸报告,报告表明,伊丽莎白·肖特的生殖器没有发育完全,所以她根本无法性交。(这个惊人的发现促成了这本题名为《分尸》的著作,它的所有论述都集中到一点:“那个神秘的黑大丽花谋杀案的被害人不是妖冶的荡妇,而是一个男人。”其实,她不完全是个男人,更不是个妓女。)
  
  发现了伊丽莎白·肖特不仅不是妓女,而且不可能是妓女,给这个案件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此后,不再有人听什么她是应招女郎之类的故事了,也不再有人相信詹姆斯·埃尔罗伊的胡思乱想了。
  如果有一个漂亮女孩,很显眼地从一个男人的怀抱跳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但又不跟其中任何一个男人睡觉,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女人,无论是形体、形状,还是形态,”吉尔摩一边呷着咖啡,一边跟我说道,“但她还是决定要这样演下去。她确实做到了。那只是一场连环游戏,一连串的艳遇,接着是一番浪漫的情景,然后她就失踪了。我猜她玩的是多重恋爱,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有个地方逃脱,有个地方可以让人把她送回去。”
  所以,黑大丽花有一个深藏的秘密,她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她的男性朋友们知道。或许连她的女性朋友们,她也不让知道。其实,不少人认为那只是肖特的过去,与谋杀无关,可是,那恰恰是案子的关键。毫无疑问,验尸报告给本来已经很离奇曲折的案件,更增添了离奇曲折的因素,但另外还有一些情况,我还是无法解释。
  我向左转到圣佩德罗街,再向左转,过两个街区,到了第三十一街。我很惊讶洛杉矶的街景改变得那么快。刚才在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路口,多少还有点温馨的感觉,只几分钟路,在第三十一街和特里尼蒂街的路口,景色就变得像美学家所称的“萧瑟”。几个贼头贼脑的小子躲在一个车库里,坐在油桶上,朝外向我张望着。
  住在第三十九街和诺顿街的洛杉矶人,对于众多讨厌的游客对着他们的房子拍照,早已见怪不怪了,而住在第三十一街和特里尼蒂街的人就不同了,他们似乎忘记了这个地区在黑大丽花谋杀案中所具有的意义。尽管那座楼房早在三十五年前就被拆掉了,但据吉尔摩的研究发现,伊丽莎白·肖特确实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
  于是就在这里,出现了杰克·安德森,又名阿诺德·史密斯。
  很明显,谁是凶手,这始终是黑大丽花谋杀案中最大的疑问。谢里·马辛柯(南加州大学新闻系副教授)等许多人都认为,这个案子之所以具有无穷的吸引力和阴暗的气氛,是因为谋杀伊丽莎白·肖特的凶手始终没能找到。马辛柯曾经错误地断言:“如果(黑大丽花)谋杀案已经侦破,这个美丽而富戏剧性的故事中那种戏剧性的光彩就会稍有些失色。”
  我对此实在不敢苟同。你先得去了解伊丽莎白·肖特的真相,然后才能真正理解黑大丽花现象。可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史密斯在那次行动中的作用。这个人的出现,给这出戏凭添了一层紧张色彩。发现了这个人,也就给黑大丽花谋杀案加上了一个缘起、补充了个案件经过,而且也是第一次给它下了结论。而且,这个结论着实让人耳目一新。不过,文学专业的教授也许会批评这个结局太平淡无奇了。
  伊丽莎白·肖特是《分尸》一书中不幸的黑夜女郎,而史密斯呢是个酒徒,长得高高瘦瘦,一米九的样子,走起路来有点瘸,在警署里有长达五页的犯罪记录,用过十几个化名。他是整部书中贯串始终的神秘幽灵,警察一直无法找到他。
  洛杉矶警署采取紧急行动,试图侦破黑大丽花谋杀案,史密斯却是行踪不定,每次他一出现,警察还没确定他的位置,他就又逃走了。在伊丽莎白·肖特还活着的时候,洛杉矶的贵妇人、社会名流乔吉特·鲍尔多夫(肖特的朋友)被人谋杀,死后给扔在她自己的浴缸里。警察调查了所有线索,除了一条:鲍尔多夫曾与一个男人约会,但始终找不到那个人。他身材很高,走路有点瘸。
  谋杀鲍尔多夫的凶手开着鲍尔多夫的车逃走了,车被抛弃在第二十五街和圣佩德罗街的附近,也就是在第三十一街和特里尼蒂街路口转弯的不远处。谋杀案发生后的一周,《先驱快讯报》记者阿吉·安德伍德得到消息说,当时有人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第二十五街和圣佩德罗街的路口一瘸一拐地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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