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古堡断头案
作者:阿德里安.柯南.道尔
“我担心爵爷的去世——”
她猛地站起来,胸脯起伏不定,一手抓起黑花边衣裙。
“他遭天罚了!”她嘶声嚷道,接着做了个绝望的手势,便一转身,款步悄悄地离开那间屋。
房门关上后,歇洛克·福尔摩斯就在断头台旁边跪下一条腿,拎起那块湿血布,窥视下面可怕的深槽。“噢,天哪!”他轻声说,“铡刀的力量那么大,脑袋想必滚到房间那一头去了。”
“可能吧。”
“真叫人闹不明白,可你肯定知道在哪儿找到了脑袋吧?”
“没找到,我没找到那个脑袋瓜子。”
福尔摩斯跪在那儿默默抬头望着陶里系警探,琢磨了好一阵子。“我觉得你倒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似的,”他终于说道,慢慢爬起来。“那就说说你对这起罕见的案子怎么想的。”
“明摆着的事嘛,昨天夜里两人发生了争吵,最后就动起武来。年轻的制服了年老的,便用这个家伙把他铡了。罗蒂安上尉把科普勋爵的双手绑在身后,这说明了勋爵是活着给塞进断头台的。斯蒂芬老管家今晨发现了这起凶杀案,便立刻派了一名马车夫把我从镇里接了来。我就按常规手续辨明了爵爷的身份,登记了他身上的私人物品。你如果想知道凶手是怎么逃脱的,我也可以告诉你。马厩里丢失了一匹母马,他骑着它跑了。”
“蛮有启发性,”福尔摩斯说。“按我理解你的推断,那就是说两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斗,倒都挺小心谨慎,既没打翻室内任何家具,也没砸碎四处挤满的玻璃柜。凶犯干掉了对手,便在夜间一手拎着一个衣箱,另一只胳臂夹着被害人的脑袋,快马加鞭逃之夭夭。嘿,真是一场了不起的表演!”
陶里希那张脸刷地一下子涨得通红。“对别人的看法挑三拣四,当然容易得很,”他讽刺道。“福尔摩斯先生,那就说说您的高明看法吧。”
“现在还没有,我得找到事实根据才能说。顺便问一下,你们这儿最近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
“昨天下午。”
“那就还有希望。让咱们先看一下这间屋里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破案的线索。”
我们便站在那里观望着他约摸十几分钟光景,我和格雷格逊都满怀兴趣,陶里希则露出一脸藐视的神情。福尔摩斯趴在地上,活像一条暗褐色大虫子,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嘟囔。他从披风兜儿里掏出他那个放大镜,我发现他不仅察看地面,还仔细检查几张备用的小桌。随后他站了起来,背对着烛光沉思默想,瘦削的身影正落在那台暗红色断头台上面。
“不大对头,”他忽然说道。“这是一起预先策划好了的谋杀。”
“这你怎么知道的?”
“断头台上启动的曲柄新上了油。被害人当时失去了知觉,否则的话,双手一使劲晃动就能松绑。”
“那怎么还给绑着呢?”
“被害人给弄到这儿来的时候无疑已经失去知觉,两只手早给绑上了。”
“这你就说错了,”陶里希大声插嘴道。“从手上捆绑的印儿看来,那是一根从这儿窗帘上揪下来的绳子。”
福尔摩斯摆摆头。“绳子一般经久受到阳光照射便会褪色,可这一根却没有。这无疑是一根门帘上使用的绳子,而这间屋里并没有门帘。好了,这里没有什么可检查的了。”
那两名警探低声嘀咕了一阵,格雷格逊随即转身对福尔摩斯说:“现在已经是午夜,咱们还是先回镇上旅店休息吧,明天再分头进行调查追捕。我同意陶里希探长的话,咱们在这儿没完没了地争论,凶犯可能早已跑到海边了。“
“我想先弄清一件事,格雷格逊,我是不是已由警方正式聘请参与破案?“
“这不可能,福尔摩斯先生。”
“那好吧。这样我就可以完全自主地做出判断。请再容我几分钟时间到庭院里去查看一下,然后我和华生大夫便跟你们一块儿离开。”
我跟随在福尔摩斯那盏灯笼昏暗的亮光后面,慢慢穿过庭院,沿着那条两旁堆积着白雪的小径朝前门走去。阵阵刺骨寒风扑向我们。“真是一群笨蛋!”他大声说,弯身望着雪泥地面。“看这儿,华生!一营部队也不会破坏得比这更厉害了。三处有车轨印。这儿是陶里希的靴子印,另有靴钉印,也许是马车夫的。这里有一名妇女跑过,当然是首先听到噩耗的那个人——科普夫人。对,肯定是她。斯蒂芬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这明明是他那双方头皮鞋的印迹嘛。华生,他给咱们开门的时候,你一定也注意到了他那双鞋吧。可这儿又是什么?”
那盏灯笼稍停移动,随后又慢慢朝前晃动。
“轻便鞋印,轻便鞋印,”他兴致勃勃地喊道,“还是从前门那边走过来的。瞧,这儿又有了。从脚的尺寸来看,大概是个高个子扛着什么重东西打这儿走过。脚步在这儿又迈小了,脚尖比脚跟印得更深些,扛东西的人总把身子朝前倾斜一点呗。他又转身回去了。嗯,就是嘛!就是嘛!对,咱们没瞎浪费工夫。”
在返回村镇的一路上,福尔摩斯一直沉默不语。但是,我们在旅店门口跟陶里希警探分手时,福尔摩斯却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道:“作案人是个又高又瘦的家伙,五十岁左右,左脚朝里拐,烟瘾很大,喜欢用烟嘴儿抽土耳其卷烟。”
“罗蒂安上尉吧!”陶里希嘟哝道。“不过左脚和烟嘴儿的事,我却全然不知,别的方面你描绘得倒挺准确,可是谁把他的外表告诉你了?”
“作为回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科普家族的人曾经是天主教徒吗?”
那名当地警探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格雷格逊,敲一下自己的脑门。“天主教徒?嗯,既然你提到这一点,我想他们的祖先确实是吧,可这究竟又有什么——?”
“我只想提醒你好好钻研一下那本指南。晚安!”
次日早晨,两位警探把我和我得朋友送到城堡大门口就跟我们分手,乘马车到别处去做进一步调查。福尔摩斯双目熠熠发亮地望着他们离去。
“华生,在过去的年月里,我恐怕真有点冤枉你了,”我们转身敲门时,福尔摩斯莫名其妙地对我说。
那位老管家给我们开了门,我们便跟随他走进大厅,看得出来这位忠诚的老仆人还在为主人的死亡深感悲痛。
“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他扯起嗓门尖声说。“老天爷,你们能不能别再打搅我们?”
我以前曾经提到过福尔摩斯有一套抚慰别人的本领,那个老人也就渐渐恢复常态。“据我所知,嗯,这扇玻璃窗是为了纪念阿金库尔战役,”福尔摩斯抬头仰望一扇极其精致的彩画玻璃窗,冬日阳光通过它照射进来,使古老的石板地面显现一片斑斓色彩。
“是啊,先生,全英国只有两扇这样的玻璃窗。”
“你在这户人家一定服侍多年了吧,”我的朋友温和地说。
“服侍他们?我和我的祖辈已经在这里整整待了两个世纪。我们主仆两家患难与共,不分彼此。”
“那他们的家族史必定辉煌而丰富多彩了,是不是?”
“那当然了,先生。”
“听说那个不吉利的断头台是给你去世的主人一位祖先特制的。”
“对,瑞安侯爵,是他那些坏心眼的佃户给他制的,那帮家伙恨透了他,因为他保持了一些不正的旧风俗习惯。”
“是吗?什么风俗习惯?”
“涉及女人那方面的事呗,先生。书房里的书都没具体讲明白。”
“兴许是Le droit de Seigneur (注:法语,贵族法权。)吧。”
“这种异教徒语言我不会说,可我相信就是这几个词儿。”
“嗯,我倒很想看看那个书房。”
老人朝大厅尽端一扇门瞟一眼,嘟哝道:“想看看书房?那里有啥好看的?净是些旧书,而且夫人也不喜欢……嗯,好吧。”
他不大情愿地领我们进入一间房顶低矮的又长又宽的屋子,沿墙至顶全都排列着书笈,尽头有个哥特式华贵的壁炉台。福尔摩斯浏览一下,便停下来点燃一支方头雪茄烟。
“华生,我想咱们还是回去吧,”他说。“谢谢你,斯蒂芬。这间书房挺漂亮,可我感到惊讶,地上居然铺着这样一块粗制的印度地毯。”
“印度!”老管家生气地反驳道。“这是一块古老的波斯地毯!”
“肯定是印度的。”
“波斯的,没错儿。你们这样的绅士老爷总该认识上面的图案嘛。不用放大镜看不清吗?嗐,真见鬼,他又撒了一地火柴!”
我们捡起地上乱撒的短火柴,站起来的时候,福尔摩斯那张蜡黄的面颊忽然由于兴奋而泛起红晕,真叫我感到纳闷。
“还是我弄错了,”他说,“确实是波斯地毯。走吧,华生,咱们得回村镇赶那趟回伦敦的火车啦。”
几分钟后,我们便离开城堡。但是使我惊奇的是我们一走出城郭,福尔摩斯就匆匆领着我沿着一条通往马厩的小路走去。
“你莫非打算查询一下那匹丢失的马吗?”我问道。
“马?亲爱的伙计,我敢肯定那匹马早给安全地藏在一处农舍里了,格雷格逊却还在跑遍全郡到处瞎找呢。我要找的是这个!”
他走进第一格马厩,抱出一大把干稻草。“你再去抱一把,华生,咱们大概就够用啦。”
“够干什么用啊?”
“要紧的是咱俩朝前门走去时别让人发现,”他一边格格发笑,一边抱起一大捆干稻草。
我们又走回原路,福尔摩斯把食指放在唇边叫我别出声,小心谨慎地打开大门,钻进近旁一个放满衣帽手杖的壁橱,他把我们那两捆干稻草都扔在里面的地上。
“放在这里够安全的,”他悄声说,“因为是石板地。哈!这两件橡胶雨衣肯定可以帮大忙,”他一边说,一边划着一根火柴扔在那堆干草上。“今后我还会有别的场合可以运用这个小小的计谋。”
火焰从干草堆燃烧到雨衣,滚滚浓烟从衣帽柜里冒出来,一直窜进安兹沃斯古堡那间大厅,还伴有橡胶烧着的吱吱声。
“老天爷!福尔摩斯,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我给呛得泪流满面,气喘吁吁地说,“咱们俩会给呛死的!”
他把手按在我的胳臂上。
“沉住气,再稍等一会儿,”他小声说。这当儿忽然传来一阵跑步和惊叫声。
“哎呀,着火了!可了不得啦!”
我听出那是斯蒂芬老管家绝望地呼叫。“着火了!”随即我们听到他急匆匆穿越大厅的奔跑声。
“行了!”福尔摩斯悄声说,一下子从壁橱里蹿出去,迳直奔向书房。房门半开着,我们俩闯进去的时候,只见那位老管家正在歇斯底里地拼命捶打壁炉台,连头都没回一下。
“着火了!房子着火了!”他尖声嚎叫。“噢,老爷啊!爵爷!勋爵大人!”
福尔摩斯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往那衣帽柜橱里泼桶水就没事儿啦,”他平静地说。“可你最好也请爵爷本人出来跟我们见个面。”
老管家一转身,两眼冒着怒火,手指像秃鹰爪子那样弯曲着,扑向他,嘴里喊道:“陷阱!我上了你这个鬼花招的当!”
“抓住他,华生!”福尔摩斯一边喊道,一边伸出两臂把老管家抵在一臂之遥那儿,“好了,好了,你真是一名忠仆。”
“忠诚至死不悔,”他低声说。
这当儿,我不由自主地朝后惊退一步,因为那个古老壁炉的底座石板滑开了,一个瘦高的男人从那黑洞里钻了出来。他站在那儿,浑身是灰尘,叫我一下子还当他是个幽灵而不是个大活人。他五十来岁,骨瘦如柴,高鼻梁,一双暗淡无神的眼睛深嵌在灰纸般的面孔上。
“这灰尘恐怕弄得您很不舒服吧,科普爵爷,”福尔摩斯温和地说。“坐下来更好些吧?”
那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一把扶手椅里,气喘吁吁地说:“你当然是位警察!”
“不是,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但是在为正义工作。”
科普勋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可惜为时已晚了。”
“您病了吗?”
“快死啦,”他摊开手,亮出一个小药瓶。“我的时间不多啦。”
“华生,快给爵爷看看,有没有办法治一治?”
我当即号号病人的脉。勋爵那张脸已经发灰,脉搏微弱。
“晚了,没办法了,福尔摩斯。”
科普勋爵挺吃力地坐直身子,说道:“你也许可以满足我最后一个好奇心吧,你是怎样识破了这件事的。你这个人肯定具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
“不瞒您说,一开始我也遇到不少困难,”福尔摩斯承认道,“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难题就逐渐迎刃而解了。关键在于两件事的结合引起了我的注意——断头台的使用和被害人脑袋的失踪。
“我就心想谁竟会使用这个笨笨咧咧而古怪的刑具呢,除非那玩意对那个人来说具有某种强烈的象征意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可以合乎逻辑地推断那种意义必定跟家族以往发生过的一件事的意义相似。”
爵爷点点头,嘟哝道:“当年瑞安侯爵让他的佃户的女眷遭受了耻辱,他们为了报复便给侯爵造了那个断头台来惩罚他,好了,请快点接着往下讲吧。”
“这第一件事就谈到此为止吧,”福尔摩斯扳着手指头数着说,“第二件事使得整个这个案子显得非常清楚了。这里又不是新几内亚,案犯干吗要把被害人的脑袋带走呢?明显的答案就是他想隐藏死者的真面目嘛。顺便问一声,”他严厉地问道,“您把罗蒂安上尉的脑袋怎样处置了?”
“我和斯蒂芬半夜里在家族地下墓穴里把它焚化了,”勋爵虚弱地答道,“而且一切按照礼仪办的。”
“剩下的事就非常简单明暸了,”福尔摩斯接着说。“那具死尸穿着您的衣服,再加上当地探长登记的那些私人物品,就很容易让人认为那是您了。这也就是说,除非凶手和被害人互换了衣着,否则便没有必要把脑袋隐藏起来了。从血迹来看,衣服是在死亡前换的。被害人事先已经没有活动能力,大概是给服了麻醉药,因为有些事实我已经向我的朋友华生大夫解释过了,那就是两人并没有发生争斗,他是从城堡里另一处给抬进博物馆的。我的推理如果正确,那么被害人就不可能是科普爵爷,而且另外那个被指控为凶手的人——爵爷的表亲贾斯珀·罗蒂安上尉不是失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