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同志”,艺术,政治

作者:汪洪章




  
  三、艺术与意淫
  
  作为一部描写男子同性恋生活的小说,《美的线条》在其后各章里虽也写到“肛交”、“咂阳”之类男子同性恋的一些不体面的情事,但类似的描写篇幅并不多,也不像作者此前的一些作品所写得那么细致、露骨;相反,对尼克饥渴、焦灼的同性恋心理,如性幻想、意淫等,写得相当逼真、惟妙惟肖,这类描写构成了小说相当大的篇幅,整体上看也是健康的。而且,这种描写往往都能出之以非常诗意化的语言,艺术性极强,充分显示出了作者驾驭英语语言的能力。这和极有艺术鉴赏力的主人公尼克的性格特征,与作者所选定的严格而有限制的叙事视角——尼克的视角——也都非常吻合。
  霭理士在《性心理学》中还说:在文学艺术家中,特别是在演员中,同性恋的例子屡见不鲜;同时,有知识有文化的同性恋者“都表示对各种艺术的兴趣,尤其是对音乐的爱好。”霭氏的这句话完全可以印证在《美的线条》主人公尼克的身上。想象力极其丰富,而且异常敏感多情的尼克,可说是个王尔德式的唯美主义者,他与杰拉尔德的家庭女秘书的一番对话也表明了这一点。
  ……潘妮说:“你是不是在研究亨利·詹姆斯?”
  “……是的,”尼克回答说。
  她对这一回答,看上去感到很满意,不过,接着她只是说:“我父亲有一大批亨利·詹姆斯的书。我的印象里,他称詹姆斯为大师。”
  “我们中确实有人尊他为大师,”尼克说着,眨了一下眼,显出一副对大师崇敬谦卑的神色,接着从盘中切下一块熏成棕色的肉。
  “艺术创造了生活,这是不是他的座右铭?我父亲经常引用这句话。”
  “创造生活的只有艺术,艺术使生活有趣,使生活显得重要,我们打量、运用这些东西,也都是从艺术的角度。在我看来,艺术过程的力度和美,是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替代得了的。”尼克说。
  这个唯美的同性恋者,既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打量世界,体悟艺术的方式都与常人不同。对尼克来说,绘画、音乐等艺术都可成为其娱情、积欲甚至解欲的东西。
  杰拉尔德肯星顿花园别墅的壁炉上方挂着十八世纪意大利洛可可风景画家弗朗切斯科·瓜尔迪的《威尼斯随想》。这件主人为附庸高雅、炫耀财富的摆设,好像也是为尼克·盖斯特这个无名小卒、暂时借居此地的客人所特意安排的,为他的同性恋生活增添了一丝唯美的色彩,连他的性幻想也都浸染着这幅画所营造的艺术氛围。在与雷奥初次约会前,内心忐忑的尼克看到墙上挂着的德国十九世纪著名肖像画家伦巴赫为瑞切尔的先人们所画的棕色肖像,“正像雷奥一样,严肃地瞪着他。楼上客厅的窗子朝着弧形后阳台开着,但壁炉上方,瓜尔迪画中那蔚蓝的泻湖湖水,却仍在潋滟闪烁着。”这样的描写衬托烘染出仍是童男的尼克初次约会前的焦急、期盼的复杂心态,虽然未免颓废了些,但应该说写的还是挺有点诗意的。
  尼克还是个音乐艺术的行家。在他的同性恋的唯美生涯中,音乐一直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巴赫、舒曼、舒伯特、贝多芬、肖邦、瓦格纳、拉赫玛尼诺夫、理查·施特劳斯等人风格各异的音乐旋律,始终回荡在尼克所能参加的各种聚会场合。音乐、文学、绘画、古典家具,像一席席大师的盛宴,使这个未免眩惑于达官贵人、富商巨子家奢华生活的尼克,有点飘飘然了,使他的意淫和吸毒的感受都带上了艺术的味道。
  杰拉尔德出于一定的政治和社交目的,在家为一个还默默无闻的尼娜·戈拉塞洛娃举办个人钢琴音乐会,邀请了五十多人参加。此时的尼克和黎巴嫩富商之子万尼·乌拉迪已有过龙阳之欢,两人正情意绸缪。音乐会举办时,后者与其父母也都在场。尼克也正在人群中寻觅着万尼,秋波频送。尼娜奏完肖邦以后,接着演奏舒曼的C小调和降E大调即兴曲。听到妙处,尼克想道,“她弹得像在练习一样,不过,只要你确实在听,你就得承认,这支曲子就是生活,生活的冲击性力度,生活那转瞬即逝的轻盈。其中的各种转调就像令人头晕目眩的一个个刹那。尼克觉得,B小调的中间部分,她弹得太不连贯,使人幻象中的连贯性给破坏了。”尼娜演奏贝多芬的《G大调告别奏鸣曲》时,尼克的情绪更加激动亢奋。贝多芬的这支名曲,其引子部分的“告别”主题凄凉而镇静,无比甜美;快板初现时,又以冲撞抵牾的节奏与不协和音重现了这一主题,表示匆促的分手。最后,以对白的方式再三重复“告别”主题,音量渐弱,以至曲终。象征着两个朋友最后的扬巾示意,越离越远,以至消失。尼克在听到快板部分的由不协和音刚转入协和音时,“感到了极大的振颤,随即又立刻感到浑身舒泰——音乐表现生活,而且解释着生活,使他很想让人在来一次。”
  
  四、文体与讽刺
  
  《华盛顿邮报》上所刊载的那篇德达的文章,曾转引著名文化批评家艾德蒙·怀特说霍林赫斯特“是当今散文第一高手,”并谓此言不虚,而且说:“假如读者阅读时看重文体、机趣和社会讽刺的话,千万不要错过这部写得优雅而热烈的小说。”对此,笔者深表赞同。霍林赫斯特在《美的线条》中确实表现出了一个文体大家的风范,他不仅能以机智优雅非常得体的语言,把一个对艺术和语言非常敏感的男同性恋者的内心种种体验写得栩栩如生,而且自始至终没有忘了小说的社会批判功能。他对达官贵人的附庸高雅和势利习气,讽刺挖苦得很是到位也很是得体。
  鹰林山庄(Hawkeswood)是托比的舅舅凯斯勒勋爵的豪宅,是1880年为第一任凯斯勒男爵建造的。托比二十一岁生日聚会就是在这里举行的,尼克也应邀参加。
  饭前,尼克“一眼看出壁炉上方的那幅风景画是塞尚的作品。”饭后参观那所豪宅时,他又发现“这里收集着维多利亚王朝全盛时期的各色玩意儿,绘画、挂毯、陶瓷、器皿、家具,一应俱全。相形之下,肯星顿花园别墅则显得空空如也。这里的家具大都是法国式的,而且做工精良。”古董商的儿子尼克为了表明自己对艺术也略识一二,冷不丁地说,“先生,那张路易十五时代的写字桌……棒极了,不是吗?”听到这话,“凯斯勒勋爵转身走回来。‘欸,是的,’他笑着说,‘你说得一点没错,实际上是为蓬巴杜夫人做的。’”蓬巴杜夫人是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这位贵族家史刚过一百年的勋爵能收藏这么一件宝物,不用说是很得意的。尼克敏锐的家具鉴赏力,使这位勋爵着实吃了一惊,开始对尼克也有点儿刮目相看了。于是,勋爵将尼克邀至书房。
  这里,“书本身显然没有书的装帧重要,装帧得越考究越好。”什么烫金、镏金啦,封面版式啦,插图护封啦。“这里的书和尼克手把摩挲、日日阅读的书相比,某种意义上似乎很不一样。凯斯勒勋爵打开一个匣子,取下一卷大书:《拉封丹寓言选》(Fables Choisies de La Fontain),绿棕色皮质封套上,压印着许许多多镏了金的洛可可风格的叶状或卷须状的图案。”可勋爵先生不让尼克碰他的宝贝书,只是“既快而又冷冰冰地让你瞅上那么一眼,那举动虽说算不上小瞧人,但谅你也是不懂的,你至多会出于礼貌,表示感兴趣而已。其实,尼克很喜欢那本书,可又不敢要求多看一眼,生怕惹恼了主人。因此,那书究竟是勋爵所有藏书中的至宝呢,还是他随随便便碰巧拿到的呢,尼克也弄不清楚。”尼克又看到一套装帧适度的特罗洛普全集,取下那卷《如今世道》,发现书页尚未裁开。当尼克说到亨利·詹姆斯对特罗洛普的评价时,这位勋爵马上尴尬地岔开话头,说:“噢,特罗洛普,好样儿的,他挺会赚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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