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华顿的尖眼睛

作者:玛格丽特.德拉布尔




  
  在我看来,这些鬼故事中最好的一个是题为《玛丽·帕斯克小姐》(Miss Mary Pask)的奇怪小短篇。故事发生在烘托气氛的布列塔尼,男叙述人擅自决定要去拜访一个美国朋友的姐姐,她独自隐居在亡灵港?(Baie des Trepasses)的一栋房子里。他到的那晚——当然是夜晚——浓雾弥漫,老大不情愿的向导还离他而去。他找到了一头白发,激动不已的帕斯克小姐,可是正当他找到她时,他想起来她其实已经死了——他忘了(这有点不太可能)她是在前一年秋天死的。故事结尾处的转折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小说中老妇人和年轻男子的相遇写得很出色,老妇人的风蚀之躯让年轻人触目惊心:“我看着布满皱纹的柔软手指和傻乎乎的椭圆形指尖,那曾经是多么顺眼又可爱的粉红色小指尖,如今在发黄的指甲下成了蓝色。我心里阵阵害怕,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集子里篇幅较长,给人印象较深的是《马恩河》(The Marne),不过里面的超自然现象却有点画蛇添足。小说记叙了一个说法语的美国年轻人对一战的看法,通篇文气生动,基本上写得恰到好处。华顿曾在巴黎参加过救援,也几次到过前线,她把这段经历很好地用在了小说里面。战争开始时,滞留在欧洲的美国人恐慌万分,小说对他们的描述毫不逊色于萨克雷《名利场》中对滑铁卢战役的描写。那些美国人在是否要参战这个问题上摇摆不定,那段文字读起来神清气爽。细节生动真实,一针见血:那些人起先还自鸣得意地倡导孤立主义,后来摇身一变成为群情激昂的爱国人士,相信起“美国的使命”和“自由引导世界”来。华顿对他们的评论影射了现实中的邪恶而危险。小说男主角,年轻的特洛伊·贝尔纳普的性格(虽然大概不是因为他响亮的大名)也深深吸引了我们。他早年就喜欢上了巴黎,“每年六月搭着最昂贵的航运公司最快的蒸汽班轮”和家人一起从纽约来巴黎。他对法国的热情和华顿很像,她身临其境地写出他充满男子气概的遗憾:由于年龄不够,他无法为自己的居留国而战。随着战争的进行,他参加了救护队来满足自己的热望。小说结束的时候,特洛伊发现自己终于在偶然中被卷入激烈的战斗,那是马恩河第二次战役。(这和司汤达《巴马修道院》中年轻的法布里斯在滑铁卢的历险有骄人的类似之处)整篇小说都很好,因此最后华顿把结尾写成了个煽情又超自然的样子未免令人抱憾。特洛伊深爱着的法国老师在四年前马恩河的第一次战役中就牺牲了,但后来又作为拯救天使再次出现。这个结尾和华顿先前的讽刺实在不太搭调。
  《马恩河》是献给“1918年8月12日为法国捐躯的罗纳德·西蒙上尉。”写到此处,我正远离我的书斋,而附近也没有任何英文图书馆可以让我查阅罗纳德·西蒙上尉的真人真事,否则我也许会收回我的驳斥。或许,我能写上一小段我自己的鬼故事来补偿这些驳斥。
  写这篇文章时我人在威尼斯,身边都是鬼魂。12月31日,我去那里呆了一个月,目的是为了避开我最新在英国发表的小说必然会引起的大惊小怪,事先这部小说被(在没有读过的情况下)抨击过,但干这事的人不是主教,而是我的许多家里人,个中原委我很理解。
  我来到威尼斯就是一种很华顿式的风格,虽然可能没有那么宏伟,手头还有一部写了一半的小说在继续,美国图书馆出版社的活页校样像卜筮叶子一样在我四周扑扇。(华顿最后一篇鬼故事《所有灵魂的》(All Souls')的最后一页神秘兮兮地失踪了。这一发现让我惊惶失措——我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在威尼斯读华顿,正如我所料,是件乐事。我还发现,而且我早知道我会发现,里面有篇以威尼斯为背景的好小说:《一瞥》(A Glimpse)。小说写得很美,照例是由一个经验丰富的男性旁观者担当叙述人,讲的是一个男大提琴家和一个女钢琴家之间的夺权斗争。我读到这篇小说的前一天正好去里亚托附近的圣帕塔雷渥教堂听维瓦尔第的音乐会,而大提琴家和钢琴家的事就是在里亚托引起了一番联想和沉思。这种事情就会发生在这里。当天晚上,我从里亚托走回家,正巧看到了一次月全食。
  我住在我和我女儿的朋友的公寓里。这房子是她曾姨妈的,五年前过世了,活到了九十岁,人走了,房子里还都是她的东西和回忆。她是个画家,她凝固了的生命还挂在墙上。她的书,纸牌,烹饪用具也还都在,她的伞立在伞架上,她没有完成的刺绣躺在抽屉里。她的毛茸茸的虎斑猫不时从花园跑进来啃点吃的。
  仲冬时节的威尼斯鬼魅出没,既迷人又惊魂。我卧室窗下,高涨的碧波轻拍在通往小运河的台阶上。有两天棒极了,我出去给自己和猫咪买牛奶,从广场回来时,被涨潮断了退路。每天清晨,警报声穿透鬼气森森的阴霾。一月初的高水位之后阳光灿烂,但冷得刺骨,气温远远落在零下,桥上挂满了冰凌子。我这才发现没有带够暖和的衣服。
  一个衣柜里挂着几件姨妈的衣服,她侄女不舍得把这些做工精良,严谨的好衣服扔掉。一个冰冻三尺的夜里,我试了件姨妈的毛大衣。正好合身。我差点想穿着它出去逛一圈,到寒冷寂静,空无一人的赛斯切尔大街上走走。若我真这么干了,肯定会有个邻居从窗口探出来,自言自语说:“我的好朋友埃莉娜·巴列瑞的鬼魂在那里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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