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生死一念间
作者:朱利亚.凯勒
格劳瑞亚想着,那两句话都错了。
格劳瑞亚平时是个害羞、沉默的女人,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她说话声音很轻,听的人有时不得不凑近她,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格劳瑞亚这时做的事情,很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一边跑一边大声告诉所有站在马路上的人:“快进去,关好门。上帝啊,龙卷风来了!”她跑得非常快,快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第二天,她突然决得自己的腿很疼,有一会儿,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她才想起,前一天自己做了件多么疯狂的事情:害羞、娇小的格劳瑞亚居然在大街狂奔。
格劳瑞亚最后通知的,是那些站在“杜非酒馆”外的人。她打算回到消防局,那里离“杜非酒馆”只有一个街区。她开始往回走,一边想着自己还能做什么。突然她回头一看,天啊,龙卷风就在她身后不远,向她张开巨大的怀抱。
格劳瑞亚又跑了起来,快,快!可是,没时间了。巨大的黑色三角正在她身后,天空也仿佛被一点一点吞噬。她跑到一家杂货店旁,用力敲打着玻璃店门。门关着,而且上了锁,没有人来开门。格劳瑞亚做得太尽责了,所有的人都躲进店堂后面,或许躲进了巨大的冷藏室。格劳瑞亚继续敲着门,大声叫喊着。她没有其他选择,来不及跑去另一个地方了。
正在她快绝望的时候,店主冲到大门边,转动钥匙,一把把她拉进了店。“如果你因此被龙卷风吹到了天上,我会杀了你的。”格劳瑞亚对店主说,边笑边哭。她和其他几个在店里躲避的人一起,静静地等待。不知道墙壁是否牢固,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否在下一秒走向尽头。
6:09,他们听到一声巨响,仿佛是几百辆汽车砸到了屋顶上,声音过去,墙壁的震动逐渐平静下来。他们知道,这就是龙卷风。他们也知道,自己安全了。
四
在“杜非酒馆”地下室里的人们,听着头顶天花板传来沉闷的声音,撞击、抖动、沙沙声、嘭嘭声。整幢房子似乎都在颤抖,仿佛有一群人把房子抬起来扔来扔去。灰尘在头顶飘动,声音在耳边回荡,有人默默暗数:一、二、三……八、九、十,一共10秒钟。
10秒钟震颤过后,“杜非酒馆”的老板艾斯柏瑞哑着嗓子问:“所有的人都还好吗?”他听到大家嘟囔着说,还好。
艾斯柏瑞又耐心等待了45秒钟左右,然后,他判断一切都结束了——人不可能确定每一件事,有时只能凭着直觉。面对人力无法抗衡的自然灾难,便是如此。他走上台阶,小心翼翼地打开地下室的门。酒吧里的一切,看上去还好,没有翻倒的椅子,没有积满灰尘的窗户。后来他才发现,房子的一部分结构被损坏了。可是,在龙卷风刚刚过去的那个瞬间,艾斯柏瑞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艾斯柏瑞迫不及待地去看邻居们的情况。“杜非酒馆”没什么大碍,他想去“里程碑”酒吧帮忙清理。“里程碑”酒吧的老板莱瑞,和艾斯柏瑞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人都是外乡人,两个酒馆开业的时间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莱瑞在很多小事上帮过艾斯柏瑞。
艾斯柏瑞向北面跑去,可是很快又回来。他的双膝在发抖,他快掉眼泪了,呼吸急促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里程碑’没了。没了!”终于,他叫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跑到街道的那头。原先矗立着那幢两层楼房子的地方,突兀地空了。并不是空地,而是一堆齐膝高的碎片——沙石块、厚木棍、破碎的混凝土——这些,就是那幢自1887年就立在人们记忆中的房子,所剩下的东西。
细雨蒙蒙。所有的人站在雨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雨点飘到自己身上。他们站在那里,震惊得不能动弹,他们的头脑拒绝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一幢经历100多年风霜的牢固的房子,怎么能在10秒钟就散成碎片,像沙雕的城堡那么脆弱,一个不耐烦的孩子随意一脚就能踢散。
从震惊中惊醒过来的人们,冲到废墟面前,开始拣起每一根木头、每一条电线、每一块碎石。所有的人只有一个念头:把这堆废墟移开,就能把里面的人搭救出来了。那堆石头底下,依稀可以听到有人在叫,有人在呼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用手刨、用肩扛,甚至有人跪下来用简陋的工具挖土,每个人都不敢停下来。
移开最上层的一些石砾,露出了两具尸体。这是个小镇,每个人彼此都认识。人们很快就认出遇难两人。他们平时总是在“里程碑”喝几杯,消磨掉一点时间。其中一人是韦恩的女儿卡罗,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她拨出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一个朋友的,说到龙卷风快来了,大家都进地下室躲避。她没说完的半句话,提到了酒吧的门。卡罗一直是一个考虑周到的女人,一定是她在关门的瞬间,龙卷风出现了。
大家在搬石头的时候,乔开着车来了。乔住在小镇外的山上。他看见龙卷风进了小镇,看见龙卷风在小镇停留了10秒种。龙卷风仿佛和这个镇子有个约会,目标“明确”地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发泄”够了之后,黑色的螺旋“爬”上了北部的小山。在山上,龙卷风解体了。
乔当上义务消防员,有20多年。他知道镇上需要帮助,立刻开车赶了过来。通往小镇的道路已经被各种杂物堵住了——整根拔起的大树、吹倒的电话亭、整片的屋顶。幸亏乔早有准备,开的是一辆清扫车,一路清扫过来。
小镇上的消防员也到了现场,开始了救援工作。他们还向附近城镇的52个消防局求援,后援很快就将赶来。消防员已经把两个男人从废墟里拉了出来。在地下室里,他们正好站在几个大冰箱旁边,是冰箱顶住了屋顶坍塌的力量。其中一个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冲上来一位妇女,紧紧把他抱住。原来他约了女友当晚在这里见面,差点天人相隔。
乔在废墟中听到有微弱的呼救声。他找到了声音的位置,那是个13岁的孩子,乔儿子的朋友。按照乔的指示,孩子从缝隙里伸出一根苍白的手指。乔握住了手指。这个时候的救援难度大得多,如果堆在上面的石头搬动得太快,其他碎片可能会松动,反而掉下去压住埋在下面的人;可是如果移动得太慢,下面的人就会缺氧而死。
必须要小心、小心。乔告诫自己。消防员们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把孩子伸出手的小洞扩大一点,把那个孩子拉了出来。
那下面还有人呢,被救出来的孩子说。乔知道,终于到了最难的部分——要进到那几百吨碎片组成的“坟墓”里,把人救出来。
乔是个小个子,他把自己一寸寸地下降到那个洞里,躺下,背脊贴地往前爬,用手中的刀片割开挡路的杂物。上面有价值一万美元的救援设备,可是有什么用呢?他一边爬一边自嘲。
米勒一家,被埋在黑暗的废墟里。米勒形容,就像一声爆炸,一个炸弹直接在他们头顶炸开,仿佛是世界末日到了,然后就发现自己被埋在废墟里。夫妻俩听到地面上噪杂的声音,知道有人来救他们了,可是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外面的天空呢?米勒太太呼喊着孩子们的名字,喊一个应一声。叫到三儿子迈克的时候,一片沉默。米勒太太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下室的水管破了,一家人浸在水中,又冷又怕。这里是酒吧,大家可以闻到酒精的味道,甜酒、白兰地、香料的气味。他们的手、脚、肩膀上都压着重物,他们的下巴不能动,膝盖不能动。
米勒的腿被压伤了,背部、腿越来越痛。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没有力气再挣扎、在等待了。“我打算放弃了。”他对妻子说。
“不行,再坚持一会儿,外面的人就快来了。”米勒太太哭着说。
2个半小时后,消防员碰到了最小的孩子。通道被挖大了,米勒一家看到了灯光,看到了伸向他们的手。
五
“里程碑”酒吧被龙卷风刮倒的时候,里面有17个人。9个人已经获救。消防员们觉得,其他8人,可能已经遇难了。可是,即使只有一线希望,还是不能放弃。
消防员们排成一列队伍,开始系统作业:挖土、填土、递给下一位。灯光照亮每一张严肃的脸。凌晨1:30,监听仪器里只剩下沙沙的杂音,没有一丝其他声音。大家知道,救援工作已经结束,现在开始寻找遇难者尸体。
天亮前,所有的尸体都找到了,放在兰色的袋子里。遇难的人,包括酒吧老板莱瑞夫妻俩,比佛莉和韦恩——住在“移动之家”,特意赶来躲避的一对。韦恩的女儿卡罗也死了,死的时候正好去关酒吧的大门。
龙卷风过去两天后,小镇为遇难者举行了葬礼。镇上还特意立了一个纪念碑,悼念这次灾难中去世的人们。
米勒一家和“杜非酒馆”的艾斯柏瑞一家站在纪念碑前,感慨万分。人生,有时就取决于你上了楼,还是进了地下室;取决于你是否让某位老人先走,以至于换了站立的位置。上、下、左、右;生或死,一切,都只在一念之间。
4月21日,芝加哥气象局的气象分析员派屈卡在分析前一天龙卷风的数据时,忍不住想:如果这200码宽的风道如果稍微摇晃一点,向左或向右偏半英里,龙卷风就会错过小镇,只扫过宽阔的农田,那么,“里程碑”就会幸存。
那一刻,派屈卡窗外的天空,晴朗碧蓝,似乎有着永恒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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