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乱花何妨迷人眼

作者:顾 墟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第一章》的第三个女人,是阿万夫人。原来是京都公卿六条有纯之女满子,自小在庆光院做尼姑,十六岁就成了掌门人,故被尊称为“庆光院”,去世后的戒名则是“永光院殿相誉心安法寿大姐”。到京都出差,向政府汇报宗教工作,被家光看中,春日局强留她下来当将军小老婆。原来家光因自幼渴望却得不到母爱,成年后遂有成为“断臂山人”的倾向,对“摄关”家嫁来的正室鹰司孝子不闻不问,听任自生自灭。反而和孝子门下食客、笛手半井隼人暧昧非常。将军好容易对一个女人萌生了性趣,胜似亲娘的奶妈怎肯放过这一次拉他脱离“同志”队伍的良机呢。濑户朝香扮演的阿万仿佛是开在秽土上的一株金色波罗花,她的宽和善美在阴气深重的大奥独放异彩。她的降临,再一次把“子嗣”这个关键词放大了出来。春日局不愿看到作为武家(武士一派)帅首的德川子弟身上存留公家血脉。她的武器很隐秘,很保险,那就是避孕药。同时,为了分散家光对阿万的专宠,她到民间搜罗美人,阿兰、阿夏、阿里佐,还有庆光院的侍女阿玉都在一夜之间摇身变成了贵人。不识绮罗香味的贫家女更合总取缔役的心思,因为她们对幕府政权不构成丝毫威胁。事实证明,阿玉(这一人物在《花之乱》中的戏份举足轻重)、阿夏都是后代将军的生母,多快好省地为德川家延续了香火。
  初来被软禁期间,庆光院还探出一段血海沉冤。隼人和他姐姐都是苦受当局迫害的基督徒。姐姐也是被春日局虏来此地,准备用以矫正将军“性取向”的一剂春药,可她忠于信仰,宁死不从。剧本在这里又很巧妙地和史实结合起来,勾起那段幕府血腥镇压本国耶教信众的史事。家光在剧中像外交部发言人一样对政策作出解释:“不是幕府反对基督教,而是反对基督教干预日本国政”,这也是他第一次显出真将军的风度来。
  人生真如寿短而色艳的樱花。阿江与、春日局先后辞世,第二代大奥总管由庆光院兼任。完全可以想见,慈悲为怀的阿万夫人显然不会做旧路线的接班人,而文治时代的昌平繁盛也就由此缓缓拉开了序幕……
  于是,《花之乱》翩然飘来。它的特色,就是“乱”。剧情进一步摆脱历史的羁绊,向元禄朝的风华烂漫深入钻掘。治世的德川纲吉公是家光四子,遗传了老爸的不良基因,只不过没有表现为慕男,而是恋老(gerontophilia)。演纲吉的谷原章介酷似香港明星黎明,添上三分忧郁、一分变态的神情,“犬公方”就重现人间了。他对妙龄少女不屑一顾,对侧用人(当时几乎就是幕府的CEO了)牧野成贞的妻子阿久里却情有独钟。她可是疼爱过小纲吉的保姆呀!不禁叹服编剧对弗洛伊德理论的造诣。将军几次临幸牧野家,都命阿久里侍寝,最后还提出要娶其女、已为人妇的安子为妾。阿久里羞愧自尽,给亲人留下无限憾恨。安子决意离婚,要去大奥,为家族雪耻。内山理名演绎的这位大家闺秀外表温良娇软,可每当哭起来,恨起来,誓死的决心也很令人感动。当日尚未步上青云的春日局恐怕也有所不及了。牧野一家的忍辱含羞,因幕府恩赏不断而得以慰解。平泉成饰演的成贞一副忠良宽厚的气质。妻女都被荒淫的主上夺走了,他没有像武士那样选择以死捍卫名誉——想想源义经临终如何斩下妻子头颅,刺死女儿,最后三刀剖腹,抛肠洒血的场面吧!元禄之世沉浸在汉家儒学的忠孝理念中,成贞已然没有这股子英勇豪气了。他非但不能在单位表现出丝毫不满,还得努力表演滑稽的能乐来取悦领导。这也算男人?!编剧完全可以把他塑造成东方老年版的哈姆雷特。
  安子最终没有杀死纲吉。有一身武艺、实为“深喉”的女中(即女官)音羽夫人(余贵美子饰)在,她根本没有机会拔刀。而纲吉借人之手自尽后,也是音羽陪伴她走出大奥,踏入佛门。或许是纲吉真的太帅了,安子对他居然日久生情。和她家尊翁一样,她也“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其实,这类“化敌为亲”的事在彼时是屡见不鲜的。不过,她在大奥的敌人还多着呢。
  头一个就是纲吉生母桂昌院,也就是以庆光院侍女身份陪嫁成为“奥女”的阿玉,后来竟和庆光院同奉家光为夫。此际已然是太后之尊,且听政无需垂帘。和《明治篇》中那位蛮横霸道、趣味低级的实成院相比,桂昌院则以老奸巨猾见长。演员江波杏子体形清癯,颇具仙风道骨,在表现将军生母那副皮囊底下熊熊燃烧的权欲时,她特别善于变化眼神,控制唇形。侧用人柳泽吉保逼迫宫廷册封她为从一位时,她爽朗地笑出来:“这份荣华真比当年春日局夫人受到的还要尊贵呢。老尼怎么当得起哟!”此女昔日侍奉过阿万夫人?看过《第一章》的人都很难置信吧。佛教成了一面遮掩虚伪的幌子,从平清盛时就是如此。桂昌院虽是比丘尼,手段却丝毫不比春日局软。“安子被我儿弄得家破人亡,还能真心对他?不会是来伺机谋害我儿的吧?”——这逻辑再合理不过了。可她错了,观众也跟着错了。
  接着还有纲吉的另几名配偶:也是来自鹰司家的信子(由近年人气走低的藤原纪香饰演)可不像《第一章》中的孝子那样甘于冷落寂寥,为了和婆婆抗衡,从京都请来著名的扫眉才子常磐井之局(入奥后改称右卫门佐夫人)助阵;婆婆也从京都为儿子找来新的侧室大典侍。只不过,和贫家女出身的阿传(怪不得小池荣子美貌没了,原来眉毛没了)相比,信子的狠与恶是“慢药”,毒死了安子所生的长丸,还嫁祸给阿传。阿传则是硬上的,她很早就诞下了德松,平素一贯自视甚高。见安子新承恩宠,遂整日“金刚怒目”相向,甚至把她逼入浴池大打出手。手段非常不隐蔽,技术含量之低,简直和齐达内头撞马特拉奇一样。引以为荣的儿子最后夭折了,只能说是她的报应。只是,开始很难想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柳泽(扮演该角的北村一辉即《明治篇》中的德川家定将军和柳丈和尚)。桂昌院在庆贺自己以“藤原光子”之名就任从一位时,突然发现所谓的纲吉私生子吉里居然和柳泽一样左撇子,而吉里生母正是柳泽原来的姬妾染子。她立时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剧情至此掀起最大的波澜,德川的天下真的就这样被柳泽巧取去了?重用壬人的纲吉用生命作了回答:不!更出人意料的是,他临死时非但命卫士不许捕杀误伤自己的柳泽,还跟安子玩了把深刻:“若能转世,我想和你再结连理。不过,这也许是奢望了吧!若能转世,我真想做一朵小花呢,它不诱人,也不碍人,纵是枯零也不会玷污大地。我等着你亲手来采摘,好在你手中凋谢。”此话点出本剧的题目“花之乱”(翻译成英文当是The Riot of Blossoms吧)。这场戏是“大奥”三部中最打动我的。纲吉早岁多才,力治儒经,做“馆林宰相”时搞过民间力量办学,柳泽就是他带过的学生。他更是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因生肖属狗,接受隆光和尚和桂昌院的建议,颁布《生类怜悯令》,重罚虐杀犬鱼牛马乃至蚊虫者。受苦者无算,故有“犬公方”之恶名。这下算是闻道夕死,出孔入释,彻悟涅槃了。
  佛教对物质界“成住坏灭”的冷静认识是贯穿于日本古典文学的经线。《平家物语》卷首诗云:
  祗园精舍钟声响
  演说世事本无常
  娑罗双树花变色
  胜者必衰叹沧桑
  骄奢淫逸不长久
  可惜春宵梦一场
  强梁霸道终殄灭
  恰似风前尘土扬
  
  平家如此,德川家也是如此,似乎家家都要如此。最早拍摄投播的《明治篇》放在最后看吧,云烟过眼的感觉就出来了。当纲吉的大位坐上了家定时,那份浮华绚丽已经要糜烂了。
  总有一个被迫进入大奥的女人,要解决如何在大奥生存的难题。岛津笃子(菅野美穗饰)的前尘和庆光院不同,与牧野安子相似。她有爱人,叫东乡克显,是一名胸怀爱国大志的武士,长相就很“天天向上”。藩主岛津斋彬为了争取让水户的一桥庆喜(后来的末代幕府将军德川庆喜)继任将军,将她献给了已经“克死”两位正室的家定公。可还没有见到夫君,个性强烈的她已经和总取缔役泷山夫人(浅野优子饰)针锋相对了。泷山一来看不起这位萨摩姑娘,认为她不是出自公卿家,不懂礼法,甚至在节庆场合都要安排下人出头拿个山芋来大做文章嘲讽她,二来总管本人乃是家定公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吃醋的成分也不是没有,这从她每日在“御铃廊”恭迎将军大驾时露出的眼神就能猜出。她对笃子施放的杀手锏依旧是春日局的招牌菜:落胎药粉。区区这点“与人奋斗”的伎俩,和我国的武瞾、慈禧相比,“信价比”极低,“先进性”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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