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驴子·妓院·热梅娜

作者:小 白




  毕加索用画笔报复这个女人,在《狡兔小店》(Au 'Lapin Agile')中,他勾勒出热梅娜冷酷的表情,眼神望向虚空,脸庞仍然娇小美艳。有时画家幻想热梅娜的忏悔,在《生命》(La Vie,1903)中,神情疲惫的卡萨吉玛斯和热梅娜赤裸相拥,边上那位怀抱婴儿的母亲谴责般地注视着惶恐的热梅娜。毕加索始终不能忘记这个女人,四十年以后,似乎是为了给新女友弗朗索瓦丝上一堂人生课,他把她带到蒙马特,在索勒街(rue des Saules)的一间破屋前,他不等开门便直接推入。弗朗索瓦丝看见一个老太婆躺在床上,又瘦又病,没有牙。毕加索在床头柜上放了一点钱,老妇含泪谢他。毕加索没说几句话。出门之后,弗朗索瓦丝打听那是谁,毕加索用温柔的语气讲:“那女人的名字叫热梅娜,我要你知道我的生活。”他把卡萨吉玛斯的故事告诉了她。
  在最沮丧的那段日子里,毕加索一度迷上费尔南德(Fernande Olivier),没多久,两人就在“洗衣船”同居。他教会她抽鸦片,带她去西班牙,给她买了洋装、帽子和香水,还有一台手提炉——法国女人出远门,总是带着手提炉,她们不相信厨师的手艺。两人在加泰罗尼亚高原疗养地的荒野上骑骡子。毕加索给她画素描,把她画得优雅迷人、充满渴望。不久之后,费尔南德再次成为大麻烦。首先是新公寓的装修问题,费尔南德想要合乎礼仪的房子:家具、瓷器,女佣,家里要干干净净,但毕加索却不允许扫地,他怕灰尘沾到画布上。他习惯晚上工作,这让女佣学会偷懒,他稍微有点钱就乱买各种奇怪的物品:挂毡、黑人面具、破烂的旧乐器。毕加索一向反对中产阶级趣味,他喜欢便宜的平版石印画,把家里弄的象“看门人的休息室”,但费尔南德不赞同。毕加索以为自己找了一个波希米亚女人,等生活到一起,却发现她仍然是个布尔乔亚:不喜欢他的社交风度,不喜欢他安达鲁西亚式的土里土气。
  他们越来越疏远,西班牙旅行时,他为她画过一幅柔美的画像,这时却被涂掉名字卖了。毕加索绝不允许费尔南德给别人当模特,他知道画家和模特们的那些事儿。但她一生气,就要出门找画家,这是挑衅。有时她也想讨好毕加索:他渴望做父亲,她便到慈善机构领养一个名叫雷蒙德的少女。想想他们周围的环境,就知道这个委实浪漫的想法,有多么不现实:混乱的男女关系,卖不出画时出门骗吃骗喝。毕加索喜欢上了这小姑娘,费尔南德却受不了这小小女孩独占了毕加索,她又把雷蒙德送回了孤儿院。
  玩世不恭的妓女,以及那些同样玩世不恭的模特,再加上费尔南德,印证了那个关于女人的传说:研究“美好年代”(La Belle.Epoque)的历史学家维拉尔(Claudine Brecourt Villars)说:“当时最盛行的观念,即是一种能吞噬一切的女性形象,女人像是一种怪物,令人又怕又爱,她被想象成既危险又遥不可及。”与此伴随的是色情的施受虐想象。1902年,德国小说《穿毛皮的维纳斯》(Venus im Pels)被翻译成法语,萨德的《索多玛的120天》于1904年公开发行,这些作品教导男人们对女性身体进行残酷攻击,以此释放他们内心充满矛盾的欲望。天生就喜欢女人的毕加索选择用画笔参与这个心理实验,他用将近一年的时间创作《亚威农的少女们》(Demoiselles d'Avignon,1907),其间画了16个素描本以及大量同题油画习作。
  1905年,安格尔的《土耳其浴》(Le Bain Turc)在巴黎“秋季沙龙”上公开亮相(此前四十余年它一直被私人收藏在密室中)。喜欢阅读 “牛皮纸封面”色情书刊的毕加索看到这幅画,当即决定把那“后宫”置换到一个更“现代”更“色情”的背景下,但正如毕加索日后对人说的:“1907年的时候,除了在妓院,上哪儿找裸体女人?”布拉塞拍的照片可以证明:巴黎妓院里陈列的肉体,虽然不如安格尔后宫中的精致,却也能让每个顾客都能有当上国王的感觉。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毕加索对“土耳其浴”认真研究,“故事”被不断简化,最初的习作里正中坐着水手,左侧有学生刚进门,这些闯入的男子相继消失,只剩下女人们满怀欲望注视着观众。毕加索开始把画笔当作施虐的刑具,用交叉的色块和线条肢解她们,女人们惊恐嗥叫,却仍然怀着强烈的情欲。关于那些形象,毕加索半真半假告诉朋友,说他画画时,想象中的妓女们不断被重叠,幻化成现实中他认识的女人。
  这幅画的标题是个玩笑。Carrer d’Avinyó本是巴塞罗那市内的商业街,街边窄巷妓院密布,毕加索一度在这里租借画室,因而对周围的勾栏瓦舍颇为熟稔。借着谐音毕加索把它偷换成“Avignon”,以此开开教会的玩笑——亚威农小城从14世纪起就跟教皇联系在一起。阿波利奈尔从不使用那个名字,他把它叫作《哲学妓院》(Bordel philosophique),女人们——儿子保罗把毕加索身边的女人统统唤作“老爸的妓女”——为什么她们又是让人喜欢,又是让人害怕,那是毕加索终其一身都没有解答出的“哲学”难题。
  
  四
  
  玛丽·泰蕾兹(Marie-Thérèse)给毕加索带来前所未有的充满柔情的性体验。他长时间享受与玛丽的偷欢,与妻子奥尔加在迪纳尔浴场度假,他让玛丽以参加夏令营为名(当时未成年少女不可能独自出游),偷偷住在同一间高卢旅馆(Hôtel Gallic);在巴黎,他和奥尔加住在博叶提街23号(rue de La Boëtie in Paris),把玛丽悄悄安置在街对面的44号;在吕安松林(Juan les Pins),他们同样当着奥尔加的面偷偷幽会。为了避开嫉妒的妻子奥尔加,毕加索买下诺曼底北端靠近日索尔的“博瓦吉庐” (Château de Boisgeloup)。此处地方偏僻,奥尔加想要捉奸,除了使用毕加索的汽车长途跋涉,别无他法。这种安排方便毕加索控制局面。
  玛丽软化了毕加索尖刻的画笔,以她为模特的画作充溢着快乐气氛,裸体女人不再像布满棱角的怪物,不再被扭曲肢解,身体线条像水纹一样浮动,她们的身体似乎在情欲浸泡之下柔软如泥,表情迷醉,腹部浑圆,乳房和下体膨胀着,饱含诱惑,巨大的体积感令肉欲气息充溢画框内外。
  从日记般的“沃拉尔系列”(Suite Vollard)版画中,观众们可以看到这段时期毕加索对女性胴体近乎同情的欲望,看到他兴奋之后的满足,也能看到他因奥尔加的暴躁而担惊受怕,看到他对妻子无从宽解的嫉妒心的怨恨。
  1931年6月20日,毕加索掀开床单俯视裸身熟睡的玛丽(Suite Vollard L05);1933年4月3日,毕加索和玛丽躺在一座刚完工的超现实风格雕塑前休息(这段时间毕加索为玛丽制作了几座雕像),毕加索的手臂环抱在玛丽赤裸的腹部(Suite Vollard L38);1933年4月22日和23日,连续四幅标题均为强奸,显见当日画家内心狂躁的欲望(Suite Vollard L47—L50);5月18日,化身为牛头怪弥诺陶洛斯(Minotaur)的毕加索把玛丽抱在怀中,古希腊装束的一对青年男女在角落吹奏芦笛(Suite Vollard L58);5月23日,牛头怪攻击一个亚马孙悍妇,猜想毕加索是日定受妻子奥尔加困扰(Suite Vollard L62);26日,牛头怪受伤(Suite Vollard L63);6月相当宁静,牛头怪和玛丽一起喝酒,牛头怪抚摸玛丽、在帷幕后休息(Suite Vollard L66-L68);11月则充满强奸和暴力(Suite Vollard L69-L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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