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奥尼尔和他的“道宅”
作者:王二磊
一
走进奥尼尔的书房,映入眼帘的是木制墙壁和各种轮船模型,这使我们想起了奥尼尔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当水手的日子,以及在康涅狄格州的新伦敦度过的颠沛流离的童年。书房里摆放着五艘帆船模型,其中一艘是中国式的,奥尼尔对唐·佩斯(Don Pace)公司制作的轮船模型情有独钟。奥尼尔说:“你看,通过收集这些模型,我能够了解到麦凯(Mackay)在轮船设计的最新款式,把它们并排放在桌子上,其乐无穷。”
在尤金·奥尼尔那幢具有中国特色的“道宅”(Tao House,国内较流行的译法是“大道别墅”)里,书桌旁还摆放着一摞泛黄的手稿,上面记载着奥尼尔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在这张手稿上,奥尼尔用颤抖的双手,和着血泪写下了不朽的文字。手稿的顶端写着“普莱西斯城堡”(Le Plessis),这是一座拥有36间房间的庄园,离图尔市不远。奥尼尔与他的第三任妻子卡洛塔,于1929年租下了整个庄园,当时他正着手写《悲悼》(Mourning Becomes Electra, 1931),正是这部戏剧让他荣膺了193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奥尼尔和卡洛塔在那里度过了三年难忘的时光。来普莱西斯城堡之前,他在构思另一部剧作。手稿上的时间是6月,奥尼尔在第39页上写下一个法国地址,地址上方写着《漫长的旅程》。当时,奥尼尔还没有选定剧名,《漫长的旅程》只是选择之一。于是,他在扉页的空白处写下了其它可供选择的标题:《漫长的禁锢》、《漫长的隐退》以及《漫长的退却》等。时光流逝,但标题仍然悬而未决。奥尼尔还在手稿上列出剧中的人物、场景和每一幕,同样采用了许多名字或标题供他选择。例如,扮演丈夫兼父亲的人物是叫埃德蒙·蒂龙呢,还是叫詹姆斯·勒特雷尔呢?剧中妻子兼母亲的女主角是叫玛丽呢,还是叫斯特拉更合适呢?第二幕引文的时间是定在下午12点45分呢,还是临近午餐时间呢?两年的时光如列车疾驰而过,而奥尼尔每天都被成千上万个这样的问题纠缠困扰着。我们今天读到的奥尼尔的经典巨作中,每个词语、每句话都经过了反复推敲和多次揣摩,都蕴含着作家细微的情感。
奥尼尔每天很早起床,在卧室里吃完早餐,就躲到隔壁书房里开始工作,一直到下午。卡洛塔回忆道:“他不准任何人在他写作时接近他,就算房子着火了也不行。任何人都不可以干扰他的工作。”然而,让他最烦恼的却是他自己以往生活中的阴影。当不幸的往事潮水一般涌向他时,接踵而来的是无法释怀的悲痛。奥尼尔在一幢名叫基督山的避暑山庄中长大,而他父亲詹姆斯·奥尼尔曾演过的一个最著名的角色就叫基督山。对往事的追忆是奥尼尔最为痛彻心肺的一件事情,但由于写作的需要,他对这个颇受煎熬的过程日益着迷起来。他的睡眠状况越来越糟,工作时间越来越晚,经常写着写着,眼里就会噙着晶莹的泪花。如果失眠,他就会悄悄走进卡洛塔的卧室,轻轻唤醒她,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向她倾诉心中挥之不去的苦闷。卡洛塔回忆说:“他对我说自己不得不写这部戏,因为它就像鬼魂一样萦绕在他的心头,而且因为他必须宽恕他的家庭和他自己”。
在去加利福尼亚丹维尔的“道宅”之前,这位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还是一个漂泊不定的流浪者。奥尼尔曾经说:“我将一直是个没有归宿感的陌生人……一个经常与死神打交道的人。”1888年10月16日,尤金·奥尼尔出生在纽约,父亲詹姆斯·奥尼尔是个戏剧演员,和许多出名的演员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全国巡回演出。重复表演情节戏《基督山恩仇记》湮没了詹姆斯·奥尼尔的才华。小奥尼尔童年时跟随父母周游全国,他所接触的不是旅馆就是剧院的舞台。长大后,奥尼尔被送到一所天主教寄宿学校,后来又去了普林斯顿学院学习了一年。他万万没想到,多愁善感的母亲埃拉成了瘾君子,而这竟与他直接有关。(注: 詹姆斯·奥尼尔在埃拉生小奥尼尔时,不肯花钱请好医生,导致埃拉服用了过量吗啡,从此染上了毒瘾。)对他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现实。于是,他选择了逃避。他曾靠酒精来麻痹自己,来逃避现实世界,也曾寄居在位于马哈顿码头一个名叫“吉米牧师”的流浪汉旅馆,甚至还自杀过一次。奥尼尔24岁时,不幸患上肺结核,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美国戏剧却是件幸事,因为就是在医院住院期间,奥尼尔开始迷上了戏剧创作,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对人性的认识诉诸笔端。1916年夏天,他在普罗文斯顿开始接触一些业余戏剧演员,他们上演了奥尼尔的描写航海生活的新作《东航卡迪夫》(Bound East for Cardiff, 1916)。该剧首演成功,这给了奥尼尔极大的信心和鼓舞,他坚定不移地走上了戏剧创作的道路。随后,他的剧本受到大众和批评家的关注,他迅速成为美国戏剧界最耀眼的明星。然而对他来说,写作才是一切。
生为一名巡游演员的儿子,奥尼尔一直居无定所,他四处寻找适合工作和生活的世外桃源。在法国度过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后,他和妻子卡洛塔都向往过正常的社交生活。1931年,他们在纽约的公园大街租下一套公寓。然而几个月后,奥尼尔意识到他无法在这座充满喧哗和骚动的城市里静心工作,他必须离开纽约。他们去了格鲁吉亚,在那里的海岛上建造了一幢海滩小屋,取名为拉萨·吉诺塔(注:Lasa Genotta,由奥尼尔的名字和卡洛塔的名字的组合而成。)。然而,还没过上几天平静日子,屋顶就开始漏水,更糟的是,暖气设备也发生了故障。奥尼尔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酗酒的恶习,他心力交瘁,整个人临近崩溃边缘。1934年,由于服用胰岛素的副作用,奥尼尔右手开始颤抖,但是,只要医生默许,他就会一心扑到写作上去,在创作中宣泄心中的情感。为了安心写作,奥尼尔打算去加利福尼亚南部寻找一处既能修身养性又适合创作的住所。童年时他曾跟随父亲到那里游览,对那里的环境比较熟悉。然而,他们的朋友却劝说他们去西雅图,因为他们觉得那里的气候更适合他的身体状况。就在准备踏上去往西雅图的列车之前,奥尼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这个荣誉却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烦恼,于是他决定去南方。他们住进了旧金山的菲尔蒙特大酒店(Fairmont Hotel),但是由于奥尼尔的健康日益恶化,瑞士领事不得不把诺贝尔奖章和证书送到奥尼尔住的医院里。不知什么原因,奥尼尔决定留在加利福尼亚,于是卡洛塔就在加州四处寻找合适的住所。是选择雾霭缭绕的村庄,还是繁华的名人住宅区呢?卡洛塔犹豫不决。当一位房地产代理商向他们推荐丹维尔镇北端一处地产时,卡洛塔立刻意识到她找到了新家。那里离旧金山35英里,地处圣拉蒙山谷,静谧恬静、远离尘嚣,正是奥尼尔梦寐以求的伊甸园。于是,他们用四万美元的诺贝尔文学奖奖金买下了158英亩的土地,拆除了原来用干盐粘土材料造的农舍,开始构建一幢中国式的家园,取名为“道宅”。
二
奥尼尔写作时,卡洛塔就把心思花在装修别墅上。别墅外部用的是西班牙殖民时期的砖瓦,地板用花砖铺设而成,家具大多是中国式的,卡洛塔称道宅为“仿中国式家园”。由于卡洛塔对光线极其敏感,别墅的大部分房间都采用阴暗的色调。别墅里的彩色镜子反射出来的黑暗、像鬼魂似的影像,使别墅充满阴森恐怖、与世隔绝的气氛,令一些初访者不寒而栗。然而别墅内部的天花板是深蓝色的,门都被漆成了大红色。奥尼尔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道宅是我最后的家园和人生的港湾。”别墅坐落于拉斯特拉帕斯山脉的斜坡上,旁边遍布着大片的橡树和草地,即使在寒冬大地也披着绿装,而夏日则好似穿着棕色的外衣。杏树园和核桃园就在旁边。从别墅望去,迪亚布洛山下的农庄美景一览无余。奥尼尔说:“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