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关于我的作品

作者:朱 洁/译




  芭乌拉离去之后,写作成了唯一能够让我正常生活的事情。伤痛是一个漫长的旅程,好比穿越一条漆黑的隧道,而我走过去的方式便是写作。每天早晨,我把自己从床上拖下来,然后来到办公室。我会首先在芭乌拉的遗像前点上一根蜡烛,然后打开电脑,之后就是长久的哭泣。常常,因为心中疼痛难忍,我只能盯着屏幕,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其它的时候,句子会自己倾泻而出,仿佛是远方的芭乌拉亲自写下的。一年后,我差不多到达了隧道的尽头,依稀看见了光芒。更令我诧异的是我竟然完成了一本新书,并且已经断了自杀的念头,想要活下去。
  《芭乌拉》这本书其实是本回忆录,记述了一个年轻的少女最终逝去的悲剧;但更是对生命的一首礼赞。书中贯穿了两个人的故事:芭乌拉的经历和我自己充满冒险的一生。她的苦痛挣扎给予了我一次特别的机会去回顾过去。在整整一年中,我的生命完全静止,除了期盼和回想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渐渐地,我看到了自己的生存模样,我提问自己最基本的问题:生命的另一端是什么?是否只有无尽的黑夜、沉默和孤独?人要是没有了欲望、记忆和希望,还能剩下什么?
  《芭乌拉》之后,整整三年我都在遭遇文思的枯竭。我想我那口装满了故事的深井连同那股诉说的愿望一同干涸了。之后我想到自己毕竟是个训练有素的专业记者,一旦有了设定的主题,花上足够的时间进行一番调查,有什么是我写不出来。的呢?好吧,除了体育和政治。……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尽量远离伤感的主题,最后写出了《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书中充斥着性爱和贪食。在我看来,七宗罪里唯有这两项值得人们为之做一番挣扎。
  这本书的素材大多搜集自旧金山红灯区里的色情场所。调研的过程把我从消沉中拽了出来,让我的灵魂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这种变化的第一个征兆是一个情色夜梦。梦中我把赤身裸体的安东尼奥· 班德拉斯(注:好莱坞男演员,出生于西班牙,以其精湛的演技和不俗的外表闻名。)按倒在一张墨西哥玉米饼上,用植物油涂满他的全身,然后将他整个卷起,一口吞下……以性爱和食物为主题进行写作的疗法果然有了效果。在《阿佛洛狄特:感官回忆录》刚刚发行之际,我又开始着手另一部以加利福尼亚淘金热为体裁的小说,名叫《幸运的女儿》。故事的主角是个叫做伊莱莎·索墨斯的孤女,十九世纪中期年代下在智利瓦尔帕莱索港的一户英国人家里被抚养长大。16岁时,伊莱莎为追随爱人而成为了淘金大军中的一员。我以为我写出了一本爱情小说,但实际上这本书所谈论的是自由,我生命中的又一个主题。和伊莱莎一样,我从很早以前就下定决心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正是这种决心使我一度在一个视女权为恶魔的国家里成为了一个女权主义者。
  接下来的一本书便是《乌贼之写照》,还是一本历史小说,故事背景设定在十九世纪后半期的智利,主角是奥罗拉·德·维亚,也就是伊莱莎的孙女。虽然这本书并不是上一部的续写,可以独立阅读;但确有一些角色取自《幸运的女儿》以及我的第一部作品《幽灵之家》。这三本书可被视作三部曲。奥罗拉幼年受伤,自此缺失了一段记忆,遗忘了一些年份。她试图揭开自我生活的面纱,探究出家族的秘密。《乌贼之写照》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作。这个主题和自由一样,与我的生活紧密相连。由于一生飘荡,我没有真正的归属地。我的根就扎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每一本书都是通往过去,通往灵魂,通往记忆的旅程。
  写历史小说是需要付出很大努力的。在这三部曲的创作过程中,我仿佛进入了时间机器,从最早的1848年一路游历到1973年,时间跨度超过一个世纪。你可以想象到这样的努力创作背后需要进行多少的历史研究吗?
  2001年里,我为小朋友和青少年们写了一本书:《怪兽之城》。这本书有趣极了!故事讲述了15岁的美国男孩亚历山大·科德独自旅行到了亚马逊河。在那他遇见了一个名叫纳丁·桑托的女孩。他们一同在荒蛮时代的印第安人部落里经历了一系列魔幻的冒险。我想以原有的主角创作出更多的小说来。我真的很想把它写成一个系列。
  所有的小说归根到底都是自传性的。我描写过许多主题:爱与暴力,死亡与救赎,强悍的女人和失踪的父亲,还有生存。我笔下的角色大多都是“边缘人物”:不受社会庇护,不受传统约束,反叛而挑衅的那一类人。
  这就是对我的生活和作品的一个大致的描述。别对我的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我有些夸张了。然后,我还是主张诗意的真相,就像加里阿诺的故事里的小偷一样。你们一定还记得那个关于老人和信的故事把?无论如何,最重要的东西绝不在我的叙述里,而是会在心底最神秘最不易被重视的那个角落里。
  我之所以能够成为作家是因为我有幸被赋予了一对善于倾听的耳朵,一个悲苦的童年和一个奇怪的家庭(就凭着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亲戚,我已无需再去发觉任何他物,光是他们就能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提供上所有的素材)。是那一字一句,一纸一页的文学定义了我。我造出了今日这个双线条的,光彩夺目的自己。
  朋友们,过去的二十年里我深刻地领悟到一件事:唯有文学能让我的灵魂放声歌唱。她让我感到年轻、坚定、强大和快乐。啊!这就像和一个完美的情人有了一次完美的性爱。在我这个年纪,这原本已是不可能的了……
  小说来自于生活的点滴。一部小说就是一次长久而耐心的诉说,就好比绣出一幅线脉复杂,色彩艳丽的织画一样。而我依赖本能进行写作,心中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直到有一天,我会翻阅,审视它的结构。我从未真正结束过一部小说,我只是放弃了。想要说的总是太多太多:另一个情节上的跌宕,又一位出人意料的人物,更多的内容可以被变化、整理或深入。每一个故事都是有着自我命运的活体,我的职责就在于允许它们讲出自己。我很享受写作的过程中不用为结局太多劳烦。那些留给我的代理商和出版商去忙活……
  我喜欢在自己安静的工作室里独处,花上几个星期增添出细节,勾勒出一个独特的故事世界;再花几个月让角色们丰满起来,开口说话;其后的几年里我会试图理解他们的动机和情感。小说写作需要激情、耐性和投入,是一种纯粹的约定,好比坠入爱河。对我而言,每次触动我写作神经的那股冲动无疑总是源于我心怀已久的某种深厚的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动机越来越清晰,我也会站在恰当的地方,伴着暧昧或讽刺的心情,缓缓诉说。站在感情漩涡的中央写作是相当困难的。我更喜欢在暴风骤雨过后捡拾起残骸,重新塑造出一个故事。其中的挣扎、遗失、困惑和记忆都会成为写作的原材料。
  对我而言,只有诉诸笔端的生活才是真实的。那些我未曾记录的片段都将随风湮灭。我常常健忘,脑袋瓜也记不下什么。所以我总回忆不出地方、人名或是面孔。但是我从不会忘却好的故事或特别的梦。写作是一场沉默的内省,是一次通往灵魂和记忆黑洞的旅途。小说和记忆一样,也是层层推进,环环相扣的。
  我写作,因为我需要记录生活和战胜苦痛。我正是从记忆和遗失感中获得了创作的激情。每一本书都是一次爱的表达,一份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希望大家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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