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上篇)

作者:小 白




  没有日记,寥寥几份书信和文件,有关塔玛拉早年生活的叙述大部分是她本人的记忆。据她说——
  1898年华沙,塔玛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资产阶级家庭,父亲叫鲍里斯·格罗斯基(Boris Gorski),是一个做法国贸易的商行的合伙人,律师。母亲叫马尔维娜·格罗丝卡(Malvina Gorska),娘家姓Decler,据说是富裕的法裔贵族家庭出生,在国外受的教育。有个哥哥名叫斯丹切斯克(Stancyzk),一个妹妹,阿德丽艾内(Adriene)。1910年,塔玛拉12岁的时候,母亲请来一位有名的画家,为塔玛拉和妹妹画蜡笔肖像。塔玛拉讨厌摆姿势让人家画她。觉得画别人比被别人画好得多。画家完成之后,塔玛拉又叫妹妹做模特,让她画一幅,她觉得自己画的更好。
  塔玛拉厌倦学校生活,连续几个月装病,得到家人同意,她暂时离开学校。在祖母陪伴下到意大利疗养。据说意大利期间,她接触到了一生中最喜爱的两件事物,美术和时装。弗罗伦萨和罗马有许多古代大师的绘画杰作,溺爱她的祖母又让她随心所欲的打扮,13岁的塔玛拉从国外回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然像一个老于世故的欧洲名媛。
  旅行回国以后,家里把她送到瑞士洛桑念书。1914年暑假,厌倦女生宿舍清规戒律的塔玛拉刚准备回国,忽然传来母亲再婚的消息,塔玛拉心烦意乱,决定到圣彼得堡她姑妈那里度假。姑妈丝蒂芬妮的丈夫是一个俄国银行家,百万富翁,相比罗曼诺夫王朝老宫廷贵族们,他们的口味更欧洲化,丝蒂法姑姑(Stefa)的房子由法国著名的室内设计公司Maison Jansen负责装修,那天塔玛拉对女伴发誓:她将来一定要住这种房子。
  ——塔玛拉的回忆勾画了一个富有个性的少女形象,慧黠,受宠爱,有时候有点专横,总体来说家世上乘,受到良好教育。然而传记作家劳拉·克拉丽芝搜集了资料,证明塔玛拉出生在1895年的莫斯科,而不是1898年的华沙,母亲出生于富有的波兰贵族,父亲是个俄国犹太富商,在塔玛拉自述的传记版本里,她彻底抹去了她的犹太血统。
  
  四
  
  1914年,塔玛拉初到彼得堡。此时首都一片混乱,革命正在风起云涌,中产阶级躲在他们的客厅里,就像躲在孤岛上。这种没有明天的时刻,最适合沉溺于欢快生活。她很快就习惯了银行家姑夫家的豪奢环境。舞会、歌剧院、欧洲的时装首饰,
  塔玛拉认识了一位律师——也是一名花花公子。相貌英俊,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塔杜什·朗皮克奇,家世上等,虽然没有多少钱,也足够他整日出没社交场合。他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既亲切又威严。塔玛拉不可救药地坠入情网。
  塔玛拉是个有决心的女人,她想要的一定要得到。虽然此时她年方17,却主动对郎皮克奇发起袭击。为引起他注意,在化妆舞会上,塔玛拉打扮成一只天鹅。这只天鹅果真牢牢抓住郎皮克奇的视线。不久以后,他们就议论起婚嫁。郎皮克奇很乐意娶这位美丽的少女,他本人没多少钱,虽然是个律师,可他开销很大。塔玛拉的姑姑和姑夫赠送了整套嫁妆。
  婚后不久,10月革命爆发。但对于塔玛拉来说,生活仍然没有多大变化。剧院里照样有芭蕾和歌剧演出,化妆舞会就算在彼得堡不大方便,乡间的别墅里照样天天举行。可是没多久,契卡开始到处搜捕抄家,起先是为了镇压右翼反动派,随后是为了没收财产。气氛变得恐怖起来。
  一个深夜,塔玛拉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惊醒,一帮穿着黑色皮夹克佩着手枪的人闯了进来。先是在房间里四处搜寻证件表格,随后变成一场对珠宝现金的洗劫。契卡逮捕了郎皮克奇,塔玛拉原本注定了的生活轨迹发生巨大转变。为了营救丈夫,塔玛拉寻找一切可能的关系,彼得堡旧有的权势体系早已被打破,好不容易,塔玛拉找到一名瑞典外交官。公使团在彼得堡仍有相当的影响力。据说,为了说服这位年轻的外交官出手援救,塔玛拉用上了她最原始的武器。一夜缱绻之后,瑞典外交官果然发挥了他的影响力。郎皮克奇不久就被契卡释放,当局同意他离开俄国。塔玛拉此刻已在外交官的帮助下抵达哥本哈根,两人在哥本哈根会面,这里的人们正为俄国新近发生的事情兴奋不已,工人们在五一节上街示威,两人感到不大安全,决定前往巴黎。
  
  五
  
  下午,郎皮克奇坐在窗前读着侦探小说,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蒙帕纳斯街区(Montpanasse)的一个旧公寓。窗外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道,远处零星散落着几块空地,空地上有几间破烂的茅草房。郎皮克奇记得十多年前他来巴黎的时候,南郊这里还有大片绿草丛生的野地,战后第一批新建的工业楼房填满了视野。当年这种鹅卵石小街上偶尔会有牧羊人赶着羊群路过。
  在巴黎,郎皮克奇找不到他的位置。也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无所事事。吉赛蒂(Kizette),塔玛拉唯一的女儿在这个时候降生,让生活变得更为艰难。他原本是个花花公子,精力充沛,相貌英俊。监狱和恐惧却使他像变了一个人。眼睛中再也没有往日的迷人神采,只剩下空虚的眼神和无力的躯壳。巴黎的众多流亡白俄有的在坑蒙拐骗,有的在组建保皇派政治团体,有的终日酗酒,有的在做酒吧看门人,郎皮克奇则整日躲在狭小的房间里,一边照看女儿,一边读着廉价纸版小说。谋杀故事很适合他目前的心情,悒郁终日,对什么都感觉厌烦。
  靠着塔玛拉给时尚杂志画点插图,他们从阴暗破旧的小旅馆搬了出来。在妹妹阿德丽艾内的建议下,塔玛拉开始研习美术,画画是她唯一熟练的技能。她信心十足,每天到“大茅屋”(la Grande Chaumière)学院听课。这里提供廉价模特,付几个法郎就可以领取门票,每票可以画一幅模特的素描。
  塔玛拉渐渐不大回家,跟朋友通宵玩乐。郎皮克奇参加了几次夜间聚会,咖啡馆里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大话,动不动就有人提议要烧掉卢浮宫。
  塔玛拉在几个私人画廊里卖掉几幅画,参加了几趟独立沙龙展。每卖掉一幅画,塔玛拉就会买几件首饰,项链、手镯,巴黎有名的裁缝她都认识。她喜欢在豪华酒店里租一个套房,常常到各地旅行,尤其喜欢意大利。郎皮克奇很少有机会见到她。
  郎皮克奇的脾气不稳定,不开心起来,他就对她大加嘲讽,称她为“金手女郎”,说她画的男男女女都那么色情,显然都跟他/她们睡了觉,她当着全世界的面这样赤裸裸地画她的情人,实在是对他的侮辱。
  塔玛拉又带着女儿到意大利去了,郎皮克奇每隔两天就给她写一封信,要求她回来,或者至少回信,她连回信的工夫都没有,想到这点郎皮克奇就恼火起来,他扔下小说,准备再次给塔玛拉写一封措辞激烈一点的信。
  
  六
  
  郎皮克奇读着小说的几年里,塔玛拉成了巴黎的明星。如今塔玛拉同欧洲的前卫艺术名流交往,玛利奈蒂(Marinetti),考克托,出席著名女同性恋作家娜塔丽·巴涅(Natalie Barney)的下午茶会,同纪德一起吸食可卡因。她穿着一件白色缎袍会见记者,沙发上伸展的修长苗条身体成为时尚杂志的插页。意大利出版家Franco Maria Ricci很多年以后感慨系之地回忆道:“一天下午,在格兰特酒店(Grand Hotel)的一个套房里,塔玛拉心不在焉地翘着腿,那情景,就像一幅电影画面,那种三十年代的老电影。”
  塔玛拉的女儿在描绘她母亲的性格时,用了“杀人本能”(killer instinct)”这个词。掠食者塔玛拉,她女儿说:“她所感兴趣的对象,是她心目中的上层阶级人士:aristocracy、the wealthy、the intellectual elite(贵族、富豪、知识精英)。”
  

[1]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