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上篇)

作者:小 白




  亏得女管家艾丽丝·马佐叶(Aelis Mazoyer)细节丰富的日记,人们有机会观察到塔玛拉的一次失败的掠食。对象是意大利当时最显赫的诗人和作家邓南遮(Gabriele D'Annuno)。
  邓南遮有好色之名,传说他用女人的头发做了两个枕头,用一个为他自杀的少女的头骨做了斟酒瓶。关于他超人般的性欲有不计其数的传说:他随身带着一只打赌赢来的古董鼻烟盒,据说是拿破仑用过的,邓南遮在里面装满了避孕套;他用番木鳖碱(strychnine)做壮阳剂;他把一个裸女放在马鞍上驱马冲入一群野生的巨型猎犬中;他光着身子闲闲逛入一家高级酒店的餐厅。塔玛拉不在乎这些传言。邓南遮此时是欧洲的大人物,塔玛拉立即把他列入猎物名单。
  
  七
  
  邓南遮住在胜利者别墅(Il Vittoriale)。意大利北部的加尔达湖畔(Garda)的这所豪宅,囊括了这位超人的所有奇异疯狂的念头:一边是橙黄色古旧的主楼,一边却是水泥建的古罗马风格露天圆形大剧场。到处散布着石雕石柱、微型古堡、凉亭,后山上有一座沿山势向上筑起,整整占了一座山丘的共五层的空中陵墓。邓南遮远征阜姆时弄来的一艘战舰,被他用水泥做了一番改建加固,停放在别墅里,内部保存着所有的机械设备和大炮。主楼内陈列着他驾驶过的汽车、飞机、鱼雷快艇,以及他从各地收罗的古董、雕塑、书籍和美术作品。胜利别墅被邓南遮安排成他的私人“后宫”,这里总是住着一群女人,每个女人都有合适的位置。管家、女仆、情妇、学生、访客,她们的共同之处是都与别墅主人睡觉。
  邓南遮坐在书房里,正无聊地发愣,女管家艾丽丝给他送来一叠信件,转身离去。望着她乏味的屁股,邓南遮有点忧郁。无聊的信件,战后的空虚……女人们也让人觉得乏味……且慢,这里有一封措辞微妙的来信,虽然从邓南遮的眼光看来,法语未免有点生涩,措辞也有点像瑞士精修女校住宿生的写作课业:
  “……星期五,亲爱的大师和朋友(我多么热切地希望能够这样称呼您),我来到了佛罗伦萨。来此为何?来工作,来研究蓬托尔莫(Pontormo)的素描,也希望借由您的伟大艺术,让我得到心灵的净化。很遗憾,我无法用语言准确地表达思想,我多么想与您谈话,让您分享我的想法,因为我觉得您是世上唯一懂得,而又不会将这些念头妄断为疯狂的人了。你曾看到一切,感觉到一切,你也尝试了一切……圣诞节期间我要回巴黎,路过米兰的时候可以停留几天,你是否愿意让我前来拜访?对我那将多么令人神往……
  我的兄长,我把我所有的念头都交给您,无论好坏,无论它有多么不规矩。我把所有的煎熬都交给您。”
  署名塔玛拉·德·郎皮卡。
  对于邓南遮这样的老手(无论使用文字或使用女人)来说,这封信的含义实在是太赤裸裸了。他想起了所有那些来信,那些中产阶级小家碧玉感伤而又确实真诚的来信,那些信件总是预示着几个月,或者几个星期的床笫之欢。
  (加拿大剧作家John Krizanc曾以塔玛拉和邓南遮这段不无肥皂剧风格的疯狂韵事为据,创作了一部戏剧《塔玛拉》,由戏剧名导Richard Rose执导上演。剧中邓南遮接到塔玛拉的这封信后,对观众旁白:“读她的信,就好像看着一个女人慢慢的脱衣服。”)
  邓南遮知道这个女人,这个刚在欧洲名声雀起的女画家。她的名声在社交界和时尚杂志上较之艺术界更响亮。记者们蜂拥采访,报纸上连篇累牍,邓南遮对社交界名媛的报道一向很注意。他记得有一位费尔南德·瓦隆报道说:“她一身紫色,湖水一般碧绿的祖母绿宝石,近乎奢华的金发,优雅无比的双手,鲜红的指甲。”另外一位记者说:“金红色的头发奢侈地披散在她的双肩,修长,略微显得纤弱,然而必要的部位,她也曲线玲珑。”
  一位la belle Polonaise,波兰美人儿。邓南遮为之兴奋起来。塔玛拉的这封信的确太女中学生气,邓南遮显然由此低估了信件作者的智力。
  邓南遮很快给塔玛拉回了一封信,请这位“缪斯”尽快到胜利别墅来。
  
  八
  
  十几天以后,塔玛拉的第二封信又到了:
  “星期天,我将抵达。我无限兴奋,也万分的焦虑。你怎样?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能否让您感到愉快?我将像个小学生一样出现在您的面前,没有巴黎人的行头,没有化妆。”
  此刻胜利别墅中,邓南遮的另一位情人正准备启程离开。玛丽·约瑟公主(1930年她与意大利王储安贝托王子(Crown Prince Umberto)结婚后获得皮德蒙特王妃(Princess of Piedmont)封号。她是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的妹妹。
  公主离开以后,邓南遮立即叫来女管家,要她安排迎接新的来客。女管家对邓南遮说话的方式既有忠诚,又有情妇们特有的娇滴滴的反讽(马佐叶本人同时也是邓南遮偶尔“临幸”的情妇),她试图让邓南遮注意到:“公主刚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呢,波兰女士现在就来,这真有趣。”
  艾丽丝心想,床还热着呢。
  邓南遮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对女管家说:“我会谨慎从事,不会匆匆忙忙。会像对一位良家妇女(proper lady)一样对待她的。”
  他又加了一句:“也许又是一次失望,就像以前好多次一样。可即便没做成,她也仍然可以画一幅肖像,这幅画会很有名的。”
  此刻别墅内的一间客房里,正有另一位女客刚起床。卡罗塔·巴拉是个年轻的芭蕾舞演员。未满17岁。佳吉列夫(Diaghilev)的俄罗斯芭蕾舞团(Ballets Russes)是欧洲最负盛名的艺术表演团体。一大群先锋艺术家围绕在它的周围。邓南遮是佳吉列夫的好友,卡罗塔想请他牵线介绍,好跻身于这个顶尖的芭蕾舞团。
  卡罗塔按铃,女仆们正忙着准备迎接新来的客人,女管家进了她的房间,帮她更衣梳妆。艾丽丝转头,一眼看见卡罗塔的裸体,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好美。”
  这具胴体不仅年轻,而且由于长年练功,身材既修长又矫健。卡罗塔无心回应这种赞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说服邓南遮同意当她的介绍人。她急切而天真地向女管家打听:“你觉得司令官(邓南遮喜欢让人这么叫他)肯不肯介绍我到巴黎?”
  “你光着身子让他看见估计就成了,他就喜欢看新奇的东西。”典型的后宫闲言碎语,一面是天真、然而多少有点不顾廉耻的少女,一面是老资格、因而故意唐突的女管家。艾丽丝面对又一位天真得近乎白痴的少女,忍不住含讥带讽。(待续)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