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上篇)

作者:小 白




  一
  
  1994年3月19日下午2点,纽约公园大街502号,克利斯蒂行主厅里,芭芭拉·史翠珊藏品拍卖会即将开槌。目录展现那位女明星的收藏趣味:铁芬尼台灯,古斯塔夫·斯蒂克雷(Gustav Stickley)的家具,利普兹(Jacques Lipchitz)、慕夏(Alphonse Mucha), 伊卡尔(Icart)的绘画作品。大厅内塞满金片镶嵌的丝袍,毛皮围巾和羽饰,女人们穿的牵丝绊藤,努力拼凑咆哮年代(roaring twenties)的时尚。此时拍卖显然未入高潮,座中人交头接耳,相互致意。拍卖行的英国籍总裁克里斯多夫·伯格(Christopher Burge)悄然来到前排就坐。
  突如其来的静默,一幅油画出现在拍台上,画中男女裸体熠熠生光,色调明亮几近透明。纽约私人美术经纪人迈克尔·威特默有点得意,他早就断言此画将是本次拍卖的亮点。“塔玛拉·德·朗皮卡。”
  他说:“整个二十年代,朗皮卡用了大量时间在卢浮宫研究大师杰作的用光和色调,她显然受到了十六世纪荷兰画家的影响,他们肖像画中的半透明色调,很大部分原因是用木板作画取得的效果。”
  伯格亲自主持《亚当和夏娃》的拍卖,他语气有点做作:“这幅不同凡响的装饰艺术风格(Art Deco)肖像画作,我可以要价多少呢?塔玛拉·德·朗皮卡——”
  预估底价相当高,60万美元。价格迅速攀升。场内气氛热烈起来。伯格闲闲地提到画家本人漂泊世界各地的生活背景,华沙、圣彼得堡、巴黎、米兰、洛杉矶、纽约、库埃纳瓦卡(Cuernavaca,墨西哥)。似乎受了话语暗示,大量国际电话出价涌入,电子显示屏上法郎、马克、日元标价竞相攀升,价格达到一百万美元时,整个大厅顿时紧张。威特默代理的客户志在必得,吓退了很多竞争者,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威特默会让出价走多远。他本人却不敢乐观。
  一位女画商用电话为她的沙特阿拉伯客户出价,125万,伯格转头看向威特默,拖着歌剧般的长音说道:“一点五?”伯格点点头,那位不知名的女画商再次用电话快速出价:180万美元。威特默等了几秒钟,他的客户做了一个几乎无法觉察的手势,威特默摇了摇头,拒绝提出更高的价格。“出价一次……出价二次……180万美元成交。”加上代理佣金,最终成交价格是198万美元。
  纽约三月暖和宁静的一个下午,槌音在克里斯蒂大厅里敲响,塔玛拉·德·朗皮卡重新回到人们的视线中。假如她此刻在世的话,一定会喜欢今天的成交价,塔玛拉一向认为艺术品的价值由其价格多少而定。只是她不会预料到,她之重新被国际买家追捧,起于好莱坞明星的拥埠,玛多娜用天价拍得塔玛拉的《安德洛墨达》,这个带着手铐的埃塞俄比亚公主至今仍在玛多娜的卧室里挣扎,另一位会画几笔的影星杰克·尼科尔森,据说发誓要把塔玛拉的所有散佚作品统统收入门下,花巨资到处寻购。30年代后期塔玛拉移居洛杉矶期间,相当乐于跻身电影界名人的社交聚会,然而当时的电影名流聚敛的财富和品味远未达到当今水准,消费触角当然也未伸及美术品。在好莱坞的社交圈里,塔玛拉被人称为“那个带着画刷的男爵夫人”,有点调侃,仅此而已。
  克里斯蒂拍卖会一向是美术界的趣味指针,春拍之后仅仅四个月,蒙特利尔美术馆举办朗皮卡作品回顾展,艺术史专家罗伯特·罗森布伦姆(Rosenblum, Robert)不无兴奋地发现塔玛拉是“开放的女性,坦然地表现色情……”,是一个“有思想的女性莱热(Léger,法国立体派画家)”,《新闻周刊》 的艺术评论用“价格仍将上升:塔玛拉”做标题。(注:本节内容主要取自LAURA CLARIDGE的传记《Tamara de Lempicka:A Life of Deco and Decadence》。 )
  
  二
  
  1932年。巴黎,塞纳河左岸,梅尚街(rue Mechain)7号。塔玛拉坐在一把镀克罗米的钢管椅上。瑞内·赫尔波斯特(René Herbst)设计的椅子轻巧玲珑,富于现代感,只是不大舒服。塔玛拉只有工作小憩时候坐坐。塔玛拉每天在画架前工作9个小时,累了就洗洗澡,找人按摩一下,或者就像现在这样,喝一杯香槟。
  这是塔玛拉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功成名就,订单不断。欧洲最有名的艺术家、作家和花花公子云集她的客厅。此刻她是奥匈帝国最大的地主,匈牙利男爵劳尔·库夫纳(Raoul Kuffner)的情妇。男爵是她的主要赞助人,从她崭露头角之初就开始收藏她的作品。购买这所梅尚街的宅邸可能也有男爵的资助。买下它后塔玛拉委托罗伯特·马莱·史提文(Robert Mallet-Stevens)翻修,塔玛拉的妹妹阿德丽艾内负责内部装饰,她此刻在马莱·史提文公司边工作边学艺。日后她将获得Milka Bliznakov女建筑师奖提名。
  这套带阁楼的寓所,墙壁和天花板涂成浅灰色调,各处散放着银色钢制台椅,镜子,褐色皮革沙发,抛光橡木吧台。桌椅沙发上铺垫各种褐色绿色和浅蓝色布料。餐厅和起居室打通,小小空间里放置着一件奇特的狮形喷泉模型,塔玛拉约请名家用石膏、玻璃和金属材质制作而成。阁楼上辟一角落作为吸烟和阅读室,裸露的梁架和斜面结构,令人感觉如同置身船舱和卧车车厢之中。
  模特裸着身体在室内走来走去,塔玛拉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或许考虑着某位公爵夫人定购的肖像画如何着手,或许想着怎样改制一条手镯。午后倦怠,模特倚靠楼梯边上,像头小母牛,浑身散发着懒洋洋的欲望。塔玛拉感觉手指发紧,或许……几乎每个模特都跟她做爱,在她画笔之下,男性裸体的肌肤透明的象在发烫,女性裸体都有一对硬挺的乳头……塔玛拉眯起眼睛。模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身体更加松弛,小腹上浅浅细纹,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
  模特横穿房间,走到桌子跟前,从盘子里取了一个苹果,正想大口咬下,塔玛拉大声说:“慢,我有感觉。”塔玛拉有了一个灵感。多年以后她的女儿为她做了一本传记,传记中说当时她母亲的“眼前展现出亚当和夏娃的图景”。
  于是她转身就出门来到大街上,没走几步,就在街角看见一个巡逻的警察,年轻,异常英俊。塔玛拉上前,用不容分辩的语气告诉他,她是一个画家,此刻急需一位模特。就这样把他带回了工作室,她把他带到女模特面前,对他说:“你是亚当,她就是你的夏娃。”
  他们是一对混淆时空的亚当和夏娃,肉体却仍然是那两具上帝的原创。亚当肉健骨匀,夏娃丰肌柔肤,只是亚当有一个军士发型,而夏娃也有一头时髦的金色短发。这对情侣站在窗前,窗外是超现实主义的摩天楼。六十年以后,他们也会这样站在纽约摩天大楼的背景中,把自己卖到180万美元。资本主义的背景下,这对情侣比上帝刚刚造出他们来的时候更色情。亚当紧绷的臀部和大腿,夏娃尖立的乳头,浑圆的腹部,他们疲倦空虚的眼神。(注:本节关于塔玛拉梅尚街宅邸内部结构装饰的描绘,来自塔玛拉妹妹获得Milka Bliznakov女建筑师奖项的提名资格报告。 )
  
  三
  
  1923年,塔玛拉突然出现在巴黎艺术圈。人们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一下子冒出来的。所有关于她之前生活的记录,大部分出于她本人的讲述。她曾说她刚到巴黎的时候只有16岁。如此说来她应当生于1906年。人们从其他渠道得知(塔玛拉多嘴多舌的亲友乐于叙述她的生平),1916年的时候,塔玛拉·格罗丝卡(婚前姓)和塔杜什·朗皮克奇(Tadeusz Lempicki)在圣彼得堡的马耳他武士小礼拜堂结婚。假如她到巴黎的时候16岁的话,塔玛拉结婚时的年龄应当不到10岁。
  

[2]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