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3期

反讽的情爱笔记(上篇)

作者:小 白




  一
  人,从不曾为繁殖而交媾,那个把繁殖作为其隐秘目的的,是人类(或许是上帝?),而不是人。当人通过神意识到自己不仅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而且作为人类的一分子而存在,他同时意识到:也许交媾这档子事儿有一个更“大气”的理由。他通过繁殖崇拜仪式把这个观念嫁接到交媾活动中。
  
  二
  某个远古的人类族群,因为人口不断增加,采集食物圈不断扩大,终于在某一天与别的一个同样的族群相遇,也许在一开始,他们相互争斗杀戮,但他们有比动物稍许发达的大脑,在他们的大脑里衍生出一种可以被称为“生命意识”和“人类意识”的东西,他们互相以手镯项链之类的装饰物标识,并且以互换装饰物的方式认同,首饰成为“文化”的最初的征象。考古学家发现,现代人和其他一些智人的区别,首先在于有没有可资相互交换的首饰。 这种情形同样可以在马林诺夫斯基(注:1884-1942,英国人类学家,功能学派创始人之一,生于波兰,卒于美国)对南太平洋岛原始部落“库拉”贸易圈的考察中观察到。
  
  三
  但“文化”认同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食物的获取,互换项链无法换来相邻族群的长治久安,于是,一种新的模式也许就这样被某个头脑机灵见识广阔的人构想出来了,后来这种模式被命名为——“婚姻”。一族出一个男性,一族出一名女性,他们组成一个“交媾”小组,多半安置在出男性的族群,但很多时候也会安置在那个女方的族群,他们初次交媾的当日,两个族群要互换财物(也许最初主要是食物),并且大吃大喝一通。
  
  四
  男人,就其动物本性而言,要让他答应出让对本族女性的“交媾权”的确是困难的,猴王视其雌性后裔为天然的私有属物。但对于人类而言,不肯出让亲族女性意味着族群杀戮,两败俱伤,“乱伦禁忌”被发明出来,规定亲族不能互相交媾,而必须与别族异性组成小组从事交媾活动,这种跨族交媾活动是人类的“家庭”、“社会”和“国家”的最初渊源,要不然,人类将会以亲族聚落的方式生活至今,或灭亡。
  
  五
  为了压制族中男性霸占本族群女性的强烈欲望,必须要有一种严酷的禁令,因此触犯“乱伦禁忌”被相应的规定以残酷的惩罚。而父系嫁女,也会被相应补偿巨大财产,以至城池。
  
  六
  最初或许有母系嫁男的模式存在,但由于“嫁入”的男子同本族男性易于产生冲突,采取那种模式的族群将以结构性碎裂而消亡。相反,当女性嫁入父系族群中,其与族中女性的冲突表现相对缓和,当她进入漫长的妊娠哺乳期,几乎停止消耗本族的性资源,这种结构模式与前者相比,较具稳定性,因而在进化历史中占了上风。
  
  七
  人类最大的麻烦在于缺少“发情期”,这种让动物在一年里大部分时间相安无事的的设计,在人,是没有的。这种设计上的“缺陷”却让人类得以大量繁衍,一种原本几乎可以称之为“畸形”的基因族群就此演化为地球上最强大的物种,但缺陷终究是缺陷,它给人类带来无限麻烦。
  
  八
  没有发情期,意味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情,也相应意味着一旦发情,适时找到交媾对象的概率大大降低。多余的性欲便会累积、泛化,即时的动物性反射会在时间上延续、进而演变成一种被称为“色情”的心理状态和精神衍生物。这种心理衍生物反过来对主体加以新的(或许更为深刻的刺激),它使人类的性欲以全新的方式从动物的性欲中分化出来,从逻辑,甚至也从时间上来讲,色情都是与人同时诞生的。
  
  九
  一方面,演变为“色情”的人类性欲由于进入“精神”这一更为广阔的层面,而似乎更加无所不能,另一方面,由族群安全考虑而设计的“婚姻”配对模式(由于性资源配置必然带来的不对称性、稀缺性)却成为一种尺度严格的限制,色情在“带着镣铐跳舞”,孤男旷女们不得不对新形态的性资源加以开发利用,同性交媾形式的出现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某一项相关课题研究的统计数据估计,在一些农村地区,有50%的男性至少和一只动物有过一次性行为。(注:来源于《剑桥插图史前艺术史》。)
  
  十
  过多的生育也许会因为人口增加,令家庭族群的食物生产不堪负荷,但可能有另一个更直接的原因,令远古先民不得不发明出很多形式的原始避孕法。妊娠期漫长、古代生育技术给怀孕带来的巨大危险,必须有一种既可以解决性欲又不会导致怀孕的新办法。延长哺乳期、口交、肛交,这些方法由实践证明行之有效。我们现在有可靠的考古资料证实这类交媾形式的发明相当古老,秘鲁莫切文化的史前陶器挖掘过程中,发现许多男女口交(女对男)、肛交的生动造型。
  
  十一
  婚姻这种配对交媾模式本身是一种权宜之计,因为缺乏发情期以及与之相配合的体征信号,一对一小组模式的交媾无法完成资源的合理配置,一方发情往往碰上另一方不应。因此婚姻模式本身就隐含着它的反面,即杂交。历史上,像陈村和阿城提到的云南开门节这种狂欢杂交形式在世界各地都有发生,在印度阿萨姆邦的一些地区,在马林诺夫斯基考察的南太平洋部落,在其他一些黑人部落里,年轻男女在婚前,都被允许在某些特定的日子里乱交。古希腊的婚后良家妇女在阿都尼节那几天,可以在黑夜里爬上房顶,任意与她中意的男子交媾。一直到十六世纪以前,巴斯克和蒙利亚尔地区的青年男女都可以在婚前随意交往,这种以“试婚”为名义的交媾形式本质上是为了消耗年轻人过剩的性欲,而不是为了测试生殖能力,在某些实行这种交媾形式的部落里另有一种渊源古老的奇特的限制规定:只有那些没有在之前的狂欢杂交阶段跟女人交媾过的男子才能结婚。
  
  十二
  以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眼光来看,对一种模式进行人类学观察,应该而且总是能够找到与这种模式相对的另一种模式——它的反面。(注:1908- ,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二十世纪著名哲学家、思想家。代表作有《结构人类学》两卷、《神话学》四卷等。)与配对婚姻组成子家庭安置在男方族群的“父系嫁女”模式共存,一定有一种将新组子家庭安置在女方族群的“母系”模式,这种模式有可能因其结构上较不稳定而碎裂,在进化中被淘汰。事实上,被“嫁”入女方族群的男性也许会忧心忡忡:他孤身进入一个“敌对”族群,面对这个族群中满怀“敌意”的男性。
  更重要的一点是,一个既缺乏发情期,又被无时不至的“色情”意念激发的男性欲望主体,他如何能控制适度的交媾频度强度,以使有限的体能不被过度消耗?尤其当他被“嫁”入一个“母系”族群中时,这种想象中的“忧虑”是令人无法忍受的。“母系”婚姻模式虽然将被淘汰,但这种“忧虑”的心理结构却将会被历史保存下来,在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航行者》考察报告中,他记录了特罗布里恩群岛土著(Trobriand Islanders)居民中的一种“神话传说”,这则“神话”描述了与特罗布里恩群岛相距不过数百海里的名叫“开塔卢基”(Kaytalugi)的母系部落的情形。在那里——
   “男人无法生存。那里的女人美丽、高大、强壮,她们一丝不挂,而且不修体毛(与特罗布里恩德风俗不同)。她们对任何男性来说都极为危险,因为她们的性欲极强,无法满足”。
   “她们擒获了那些覆没船只的倒霉男人,把他们当作泄欲工具。没有人可以抵抗这些性饥渴的女人的折磨,哪怕一刻都不行……在开塔卢基,男孩子没法活过青春期。要知道,土著人认为在延续种族方面不需要男人的合作,传宗接代都是女人的事务。所有男性都在性需求下在成为男人之前就一命呜呼了”。
  两个群岛相距不过几百海里,原始部落用独木舟航行,也不过只要化几天时间,如此相邻的地理距离却不足以让特罗布里恩群岛的男性居民了解到“开塔卢基”的实际情况,可见这则“神话”中的确隐藏着男性那种强烈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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