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凯特·肖邦农庄:梦觉醒的地方
作者:廖嵘君
三
凯特回到圣路易斯后,决心将恼人的往事统统抛诸脑后,开始全新的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她深爱的母亲就离她而去了。时乖命蹇的她又一次体会到了失去至亲的痛苦,她的精神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一度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可是,在亲人和朋友的帮助下,她挺了过来,并勇敢地承担起家庭的重任。亲友当中有一位科尔本海耶医生对她的帮助和影响最大,凯特在克劳蒂尔斯维尔时曾与他通过信。他对凯特高超的叙事本领很是欣赏,一直鼓励她从事写作。在他的支持下,人到中年的凯特开始了写作生涯,一是为缓解丧母之痛,二也是为了改善日益拮据的家境。
刚刚踏上写作之路的凯特可以说是一帆风顺。自从1890年第一部长篇小说《过失》(At Fault)出版之后,凯特便一发不可收拾,创作的激情如火山岩浆一般汹涌喷发,在短短的十年创作生涯里,共创作了一百多篇短篇小说、几部中长篇小说、儿童故事、文学评论以及多首诗歌,可谓相当多产。她的这些作品先后发表在《大西洋月刊》、《时尚》、《世纪》、《哈泼斯》等全国知名刊物上,大大提升了她的知名度。1894年,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牛轭湖的人们》(Bayou Folk)问世,立刻受到批评界的关注和好评,她由此跨入“杰出的地方色彩作家”行列。紧接着,第二部短篇小说集《在阿卡迪亚的一夜》(A Night in Acadie)出版,从此凯特的文学声望更是一日胜过一日。在这两部作品里,她用心描绘了生活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裔克里奥尔人。她很反感当时颇为流行的感伤柔靡的文风,坚持写活生生的人和平常的事。小说中那鲜活的人物、生动的描绘和浓郁的地方风味,总能在不经意间引人入胜,使人沉醉其中。
当然,凯特并没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仍然笔耕不辍。1897年,她回了一趟克劳蒂尔斯维尔。重游这片记载着她幸福与伤痛的故地,往事如潮水般涨满了她空荡的心房。返回圣路易斯后,心有触动的她写下了一部使她留芳后世的杰作——《觉醒》。在这部小说里,她倾注了自己所有的感情和思想,写出了一个女人心中的百转千回。她的文字是那样的灵动跳跃,时而如行云流水,流畅自然;时而如空谷幽兰,意境悠远;时而如同山涧小溪,婉转动听;时而又如白居易诗中琵琶女吟唱的小曲,字字句句缀满淡淡的忧伤,空余多少怅惘……
《觉醒》的女主人公埃德娜是一个富商的妻子。她虽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她并不快乐,因为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真爱。她的天性渐渐觉醒,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于天地间的人,是传统让妇女们“崇拜她们的孩子,崇拜她们的丈夫,崇拜婚姻,正是在这崇拜中她们失去了自己”。她决心冲破家庭的牢笼,去追求真爱,从此自由地翱翔在艺术的天空里。可是势单力薄的她注定只能在社会传统的洪流中无望地挣扎,梦想一次次化为泡影。最后她对人世间已经无所希冀,纵身投向茫茫的大海之中。很多时候,埃德娜充当着作者的心灵依托和代言人。在十九世纪末的一片压抑沉寂之中,凯特借埃德娜之口,勇敢喊出了惊天的一声,“自由,自由!”
每当凯特想起克劳蒂尔斯维尔,心头都难免泛起些许的甜蜜和一些的感伤。毕竟,小镇生活始终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部分。1897年的一次小镇之行启发了凯特的灵感,《觉醒》中的许多细节又和她的小镇生活经历紧密联系着。在小说里,二十九岁的埃德娜从家乡肯塔基到格兰德岛度假,感觉自己和当地的克里奥尔人在信仰和习俗上完全不一样——现实中,凯特搬到克劳蒂尔斯维尔时也正是二十九岁,她也同样体会到了不被理解的痛苦。小说里埃德娜的追求者阿罗宾也正是以她在小镇上的情人艾伯特• 桑派特为原型来塑造的。
然而,凯特的这部心血之作却并不为同时代的人所欣赏。1899年,小说一出版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谴责之声此起彼伏。一夜之间,凯特成了众矢之的。评论界一片哗然,认为这是“她写过的最可鄙的小说”,“内容肮脏而且卑劣”。出版商拒绝出版她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圣路易斯的艺术俱乐部把她拒之门外,文学界逐渐将她抛弃,连年轻的薇拉•凯瑟也毫不留情面地把《觉醒》说成是 “克里奥尔的《包法利夫人》”,并语带讥讽地说:“我不明白肖邦为什么要把这么精巧、敏感、收放自如的风格浪费在这样一个陈腐污秽的主题上。”或许是命运之神有意安排,艺术与人生又一次产生了重叠。凯特遭遇了和埃德娜相同的命运: “觉醒”后的女性怀着自由的梦想,一心想飞往更加广阔自由的天地,却在偌大的现实世界中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最后只能黯然逝去。受到重挫的凯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天分,从此无心动笔,在忧闷和抑郁中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五年时光。1904年,世界博览会在圣路易斯开幕,凯特几乎天天去看。也许由于兴奋过度,8月20日那天她晕倒在会场上,两天后就与世长辞了。
她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都把她看成是一个写作过“堕落作品”的乡土小说家,很少提到她的名字,对《觉醒》则更是讳莫如深。直到半个多世纪之后,人们才开始重新认识这位先驱者,重新阅读她的作品《觉醒》,认识到它的文学价值,并深深折服于她深邃的思想力量,感叹于她非凡的艺术魅力,沉醉于她那敏感纤细的文字。今天,《觉醒》被誉为美国现实主义的早期经典著作之一,已经走进了美国大中学校的课堂,成为学生们必读的教材。而凯特•肖邦这个名字,“已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一流作家的行列”。这份身后名,足足迟到了五十多个春秋。
今天的克劳蒂尔斯维尔小镇仍然保持着与世无争、朴实无华的本色,镇上居民称她为“最著名的居住者”,对她的生前事迹津津乐道。读罢小说,再到这个世外桃源来,你会发现这里的方言、衣着和生活习惯都似曾相识。然而,物是人已非。历经一个世纪的岁月变迁,克劳蒂尔斯维尔的“凯特•肖邦农庄”依然安静地伫立在凯恩河畔,而房子的主人却已几度更换。因为作家的命运跌宕起伏,它曾经被人忽略了很长时间。而且由于年久失修,这座小楼一度面临“人去梁空巢也倾”的命运。1965年,凯特的一位崇拜者米尔德丽德•麦科伊买下这份产业,稍事修整后,更名为“牛轭湖人博物馆”(Bayou Folk Museum),并对外界开放。可是好事多磨,由于健康的原因,麦科伊无力再照管这座故居,几经辗转,最后由纳基托什历史遗迹保护协会接管并主持修葺。为了使人们更好地了解凯特生前居住的情况,房子的结构、地板和墙壁都尽量保持原貌,一楼陈列着有关小镇历史的文物和工艺品。肖邦一家用过的家具大部分已经遗失,现在摆放的大都是人们后来购置的,以保持凯特那个时代的风貌。现在的“牛轭湖人博物馆”已经焕然一新,每年都吸引着无数朝拜者前来缅怀这位先知先觉的超凡女性。故人已去,这座农庄和家具陈设却历历呈现着故人曾经的音容笑貌,仍一遍遍回放着故人昔日的生活场景。微风轻拂,掠过小楼,那呼唤觉醒、渴望自由的声音犹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