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培育出版的精神

作者:聂震宁




  文化理想、文化精神、社会责任,是出版精神的主干。具体到从业过程中,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则是出版精神的外化和具体化。出版者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的核心,就是诚信和服务。诚信于质量,服务于作者和读者。这方面的例子也很多。
  说一个出版界广为流传的故事。钱锺书先生的《谈艺录》堪称中国诗话的里程碑。这部著作的知识渊博、方法新颖、论述精当、文字漂亮,学界是公认的。钱锺书先生的精深学问自不必说,责任编辑周振甫为编辑书稿倾注了大量心血,也是有口皆碑。在《谈艺录》的出版过程中,开明书店的年轻编辑周振甫一一核校原文,为每篇标立目次,有许多地方还提出意见,与作者商量。这种严谨认真的态度,使得钱锺书大为感动,他在《谈艺录》(补订本)引言中写道:“审定全稿者,为周君振甫。当时原书付印,君实理董之,余始得与定交。”“重劳心力,尤所感愧。”从此二人成为莫逆之交。以至二十多年后,20世纪70年代中,钱锺书写出巨著《管锥编》,立刻将书稿托付给中华书局的资深编辑周振甫。周振甫一如既往,严谨认真地编辑书稿,付出了巨大的劳动,使得这部巨著更臻完美。大学者在书的序中感激大编辑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扣则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佳惠,并志简端。”钱周交谊,成了出版界的美谈。此类甘于奉献的故事,在出版界不胜枚举,彰显着感人至深的职业精神和职业道德,筑就了出版界精神的辉煌。我们要更多地向即将从业的学生们讲述这些故事,要让他们对老出版家们的出版精神从心底里发出赞叹,心向往之。
  大家都知道,现在搞这种精神教育是不容易的。世风如此,人心不古,有些年轻人的价值观自有主见,义利观大有重利轻义甚至舍义取利的倾向。他们的重要依据就是所谓市场价值,是企业追求利润最大化这些理念,他们喜欢听的是国外一些出版人如何一书暴富,从小编辑做成了跨国大集团的董事长的故事。那么,我们也可以同他们讲讲外国的故事。那些外国优秀出版人的故事里,同样也闪耀着人类出版的精神。
  最近,我读了美国兰登书屋创始人塞尔夫的回忆录《我与兰登书屋》,它由三联书店于20世纪80年代出版。书中记述了这位20世纪世界著名出版家与当时一批一流作家成功合作的故事。他为了把20世纪世界文学中非常重要的长篇小说——爱尔兰作家乔伊斯的《尤里西斯》和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引进美国,采取了一般出版人想都没想过的办法,冒着很大的风险,最终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塞尔夫不认为出版赚钱是唯一的目的,亏本书他也是要出的。他说:“每一个称职的出版家都不得不出版诗歌,甚至出版一些他知道会亏本的诗歌。”他的理念是,“称职的出版家”必须为人们专业的全面需求作出贡献。他的兰登书屋精心地出版“亏本的诗歌”,不曾想,后来竟成为像暴风雨般征服了年轻诗人和诗歌读者的出版者。大家知道,我们今天又有几家出版社敢于宣布出版一些他们知道会“亏本的诗歌”呢?塞尔夫十分尊重作者。在与美国有史以来最著名的剧作家尤金·奥尼尔长期合作的过程中,有许多令人感动的故事。作家晚年患上了帕金森氏病,屡遭不幸和周折,越来越羞于见人,而塞尔夫则如日中天,却仍然在作家的余生中做他的赞赏者、出版商和朋友,矢志不渝地忠诚于他们的友情,直到作家告别人世。作家告别人世后,塞尔夫还坚持忠诚于作家,尽力维护他的作品的完整性。
  塞尔夫尽管是出版业的常胜将军,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在出版一本诗集的时候,他因为不喜欢著名诗人艾兹拉·庞德的诗作,坚决不同意收选庞德的作品,为此他发过毒誓:“要是我出版艾兹拉·庞德的诗作,我就下地狱去吧。任何有我的名字的书就不能选进他去。”他是老板,谁能奈何得了他呢?今天我们的出版社社长,按说并不是出版社的老板,但说不收选哪个作家的文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后来,塞尔夫受到了评论家的批评。他居然能冷静下来,认真地对待这件事,终于坦诚地表示:如果是他尊重的人说他错了,那他一定是错了。结果是,诗集再版时,他还是把自己不喜欢的庞德的诗作收到了诗集里面。一个出版社的老板,竟能有这样的胸怀和责任感,不容易吧?他是把出版当作一项事业来真诚严谨地对待,表现出一种文化至上的精神和非常端正的职业道德。
  还有一位外国著名的出版家——俄罗斯19世纪著名出版家绥青。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最近出版了他的回忆录《为书籍的一生》的中译本。这个译本三联书店1963年出过,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这次是重出,别有一番意味。这也是一部关于出版人的精神读本。绥青是1851年出生的人,活了83岁,做出版工作五十多年。他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著名出版家。很早以前就有人向我推荐这本书,说绥青这人了不起,他同俄罗斯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柯罗连柯、奥斯特洛夫斯基(写过名著《大雷雨》)合作过。这很让我动心。不过,读了书后,我发现,他之所以了不起,之所以传奇,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他与作家合作,特别是与列夫·托尔斯泰合作,长期为俄罗斯平民读者出版高质量、低售价的图书。他联络作家,组织编辑,设计装帧,选择插图,安排印制,招徕众多“货郎”去推销零售,还要应付当局无理的处罚诉讼。绥青在书中写道:“我把全部的热爱和精力一起献给了这一事业。”
  绥青为平民出版图书,非常投入,非常真诚,非常认真。只要是他和作家们商定后认为应当提供给平民看的图书,就坚决列入计划,无论是俄罗斯的还是外国的,无论是文艺作品还是科普读物,无论是小说还是童话,无论是赚钱还是亏本,都千方百计地确保出版。他说:“我可以毫不夸大地讲一句:无论是俄国童话,或者是外国童话,只要是有意义的,我们一篇也没有给漏过。”绥青为平民和平民的孩子们出版售价低廉、利润微乎其微的图书,经济风险无疑很大,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一篇也没有给漏过”,多么不易!这种求完美、高标准的出版态度,这种服务于平民的出版精神,传奇色彩够浓了吧?我这么想,我国八亿农民,适合他们阅读,能够让他们喜欢的图书微乎其微,少之又少,是不是应当多出现几个绥青呢?当我们在课堂上向学生们传授了很多经营理念、战略思想、策划案例、营销策略和组织具有重大文化积累的“世纪工程”或“跨世纪工程”之后,是不是也要说说绥青的故事呢?
  前面说了两位外国出版社老板的故事,下面说一位编辑的故事。有一本书《天才的编辑》,由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是记述美国出版界的编辑元老马克斯韦尔·珀金斯出版生涯的一部传记。珀金斯生于1884年,1947年逝世。他至为感人的事迹在于,他把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作者们。正是他,使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一举成名。他永远把与作者一起完善作品看成是自己的天职。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因为有了一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被人称作“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可是,没有珀金斯就没有菲茨杰拉德。菲茨杰拉德16岁时开始写作,幸运地遇上了珀金斯。珀金斯慧眼识宝,从一开始就给他鼓励,终于在他23岁时出版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人间天堂》,帮助他获得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为了出版这本书,编辑珀金斯不惜与出版社的保守势力展开较量。他说:“我的看法是,一个出版者首先要效忠于人才,如果我们不打算出版这样一本才华之作,这将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在那次决定《人间天堂》命运的评审会上,珀金斯对他的犹豫不决的老板说:“雄心勃勃的菲茨杰拉德会找到其他出版人,而青年作家们将会跟着他,到时我们兴许无异于停业破产,而我,也将对出版图书丧失全部的兴趣。”他拉了菲茨杰拉德一把,自己也获得了成功,成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作者的第一位发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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