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8年第3期


《二月提纲》和东湖之行

作者:龚育之




  他显出一副非常轻松、潇洒的样子。在中宣部机关里,很多同志都知道,许立群在工作中,格外认真,细致,爱紧张。这一段时间,我看他更是处在精神负担很重的高度紧张状态。现在,向毛主席汇报过了,处理那一系列犯难的问题,心中有底了。我看他一下子松弛开来,把精神负担卸脱了。
  
  (八)东湖之行:悠闲的话题
  
  在东湖的这几天,饭前饭后,三三两两,沿着湖边散步,顺着话头漫谈,海阔天空,无边无际。谁也没有再为《海瑞罢官》批判的事情操心。
  逛过旧书店,转过珞珈山。湖北的同志,还请陆定一又去看了一次八七会议的旧址。陆是八七会议的参加者,八七会议的旧址大体已经认定,还有些争议,还有些情况不清楚,要陆再去看看。我们一些人也跟着去了。陆到了那里,边看边忆,记忆不很清晰,房子的内外格局也多有变化,但还是可以确认就是这个地方。
  漫谈的话题,有这么两件,是我至今记得的。
  干件是一首误传的毛主席诗词。我在《读书》杂志上写的《大书小识》专栏文章《传抄诗稿种种》中,记下了这件事,是这样写的:
  一九六六年初,又传开了一首据说是毛泽东的词。是一首《水调歌头》:“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眼底六洲风雨,笔下有雷声。唤醒蜇龙飞起,扑灭魔炎魅火,挥剑斩长鲸。春满人间世,日照大旗红。 抒慷慨,写鏖战,记长征。天章云锦,织出革命之豪情。细检诗坛李杜,词苑苏辛佳什,未有此奇雄。携卷登山唱,流韵壮东风。”这首词写得的确有气派,艺术上也是高水准的,说是毛泽东的词,似也可信。然而,从词的含义上说,又很难说是毛泽东的口吻。这一年的二月八日,在武汉,向毛泽东汇报那个后来被称为《二月提纲》“修正主义”纲领的文件。那个时候,“文化大革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狂风虽已刮起,也有暂时似乎平息的瞬间。而在风口的人们,有时竟以为这瞬间就意味着风暴的平息,所以心情倒也闲适起来。于是有人向毛泽东提问,这首《水调歌头》是不是他写的。毛泽东一笑,说,词是写得不错,不知道是哪个知识分子写的。这首词的鉴别问题就这样解决了。不久又查明,这首词是山东大学老教授高亨写的,是他读毛泽东那些“抒慷慨,写鏖战,记长征”的诗词而写的一首词。这样,词作者清楚了,词意也完全清楚了。为了澄清传抄中的误会,二月十八日《人民日报》特地在八版重新发表了这首词(原来发表在山东大学的《文史哲》上),署名高亨。
  这向毛泽东提问的“有人”是谁,记不清楚了,反正是我在东湖之旁散步的时候听到他们谈起的。
  另一件是田家英谈《高祖还乡》。(我过去没有多少机会同田家英接触。这次有机会闲谈,他同我谈到五十年代初,曾想选一个学自然科学的青年到毛主席身边的秘书室工作,大约是因为看到我在报上写过这方面的文章,就打算调我去。一查问,知道我在中宣部,但患慢性肾炎,腿脸浮肿,饮食忌盐,就作罢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带了(或者找来了)一部《缀白裘》,还翻出了《高祖还乡》这套散曲。说,要说骂皇帝,这才真是骂皇帝!
  这套散曲,作者叫睢景臣。从一个与刘邦过去有过瓜葛的乡民眼中,看那“威加海内兮还故乡”的“汉高祖”,可谓极尽嘻笑怒骂之能事。先是描绘那风光的场面,继而描绘那人物的威仪。然后,急转直下:
  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耙扶锄。
  春采了俺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涂处?明标着册历,现放着文书。
  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摔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那时批《海瑞罢官》已发展到关锋、戚本禹文章的批一“骂”一“罢”,一“罢”是指《海瑞罢官》,一“骂”是指吴晗在那之前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署名刘勉之的《海瑞骂皇帝》。许立群一直为是否同意发表他两人的这两篇文章,在政治分寸的把握上发愁。田家英说《高祖还乡》才真是骂皇帝,似乎对于吴晗的《海瑞骂皇帝》不甚以为意。
  这恐怕是我们的漫谈中,唯一多少涉及批判《海瑞罢官》的地方。
  
  (九)东湖之行:整理毛泽东文稿
  
  说休息,说闲聊,其实在武汉这几天,这些人也没有闲得住,大家花了不少时间来集体整理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稿。
  整理毛泽东文稿这样的事,在田家英、胡绳、许立群他们那里,是“司空见惯浑常事”,在我则是“破题儿第一遭”。
  我们那时候知道,在《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公开出版之后不很久,《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已经编出了一个待审的本子,但是毛泽东自己不同意出。他希望经过更长时间的实践的考验之后,再来编定他在建国以后的著作的选集。后来,经不住人们的一再建议,他同意先把若干篇最重要的著作,一篇一篇在党内较大范围印发。这样,就有了一九六五年年底发下来的党内文件《论十大关系》。毛泽东一九五六年的这篇讲话,当时有一个整理稿,在党内较小范围印发过。一九六五年年底,刘少奇建议把它印发给县、团以上各级党委学习。毛泽东看了这个整理稿后,于十二月十八日写了以下的批语:“送交小平、彭真同志照少奇同志意见办理。”“此件看了,不大满意,发下去征求意见,以为将来修改之助。此意请写人中央批语中。”不久,这篇讲话,加上中央批语,就在党内印发了。
  在武汉,在一九六六年二月三日(凑巧也就是五人小组扩大会讨论和产生《二月提纲》的那一天),毛泽东把他一九六二年一月三十日在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稿送给王任重阅读,并提出:“请考虑加以修改。”王阅后,从文字方面提了一些修改意见,于二月四日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建议把这个讲话“重新印发给县委一级,由县委组织公社党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干部学习”。,二月六日(也就是五人小组向中央常委汇报的后一天、向毛泽东汇报的前两天),毛泽东在王任重的信上写了一个批语给彭真:“请商在京常委及康生、定一、伯达诸同志修改一遍,并考虑是否应中南局的要求印发给县团级同志看(只发中南局,作为试点,别地不发)。看来此问题很大,真要实现民主集中制,是要经过认真的教育、试点和推广,并且经过长期反复进行,才能实现的,否则在大多数同志当中,始终不过是一句空话。王任重同志的修改是好的。”
  按照毛泽东的要求,彭真就地在武汉,找康生、定一,还有王任重、田家英、吴、胡、许,一起来做这“修改一遍”的工作。逄先知过去常跟田一起参加这样的工作,我则是顺便被吸收参加的。(现在想来,田家英并不是五人小组扩大会的参加者,他同机来武汉,也许就与整理毛主席文稿有关。现在知道,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最初就是田家英整理的。当时,毛泽东对整理稿不大满意。一九六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毛在田送来的整理稿上写了一个批语:“田家英同志:我看还是我的那个原始讲话好。请你即刻通知北京,叫机要室再送一份我的讲话来,我和你每人有一本,两人对照一起修改,有两天就改好了。”两天后,毛又在整理稿上写了一个批语:“田家英同志:改好了(初步地),请你看一遍,看还有什么错误没有。”
  彭真主持会。大家对于“只发中南局”,觉得不好理解,不好办理,认为像这样的文件,还是发全党。对于讲话稿连同王的修改意见,大家边读边议边改,主要是文字,也涉及内容。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议和改,很新鲜,也很积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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