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1期
遇罗克·出身论·中学文革报
作者:牟志京
“对联”的人,大串连时与我同行,跑遍大江南北。回京后,我在四中成了一个困难时期反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英雄,建复又成了我的一个忠实追随者。罗文初次造访,建复在场,也就成了报纸的元老成员。
陆续加入我们报纸的,还有罗克的多年好友、轻工业学院的郝汉(当时化名马列),气象学校的两位女学生李金环和王亚琴,二十五中的遇罗勉,男十三中的帖汉、阎世钧,师大女附中的陶洛诵,五十三中的韩基山,无线电学院的顾雷,二十五中的王嘉材、陈XX,女五中的张X、王XX,女十二中的张君若和张富英。
郝汉高个子,一张非常长的有喜剧效果的脸。取名马列,是因为别人不可予以打倒。在开会时以年长智深的姿态,时常对我的决策提出几分嘲讽。
李金环、王亚琴负责处理读者来信,工作艰苦,繁重,却毫无抱怨。
帖汉从名字到相貌都不像一个汉人,然而他矢口否认有外族血统。虽是初中的学生,他却显示了特有的稳重和才能。他是报社成员里唯一与我分担过编辑工作的人。
阎世钧出身革干,为人憨厚,为报纸的各项事务跑前跑后,总是一副笑脸。
韩基山社交广泛,带有一分江湖气。他加入后,我一到会场,他每每大喊“司令到”。在被冲击的危急时刻,他不无认真地对我讲,“司令先行,有我护后。”在卖报、联络和其他事务中,他都立过汗马功劳。
四中的赵京兴、刘力前因一篇我们选用的文章,深受罗克的赏识,力主邀请加入。不想在第五期加入,第六期就倒戈,给报纸带来不小的损失。
一个有趣的插曲是,首都兵团曾派了一个间谍打入我们报社。此人我第一次见面就起了疑心,但罗文却极力推荐。之后,不仅我,其他的报纸成员也本能地感觉此人可疑,终于搞清其身份,随之屡次向他提供假情报,也博得大家一笑。
十年后的1978年,我召集大家重聚时,才知大多数非中学生的成员后均遭到校方的监禁,包括郝汉、李金环和王亚琴。罗文虽是中学生,亦未幸免。他后来与报纸的另一成员张富英结婚,生活困难,以至于不得不卖掉了出生的孩子。
报社的成员中另有两位后来成婚,即师大女附中的陶洛诵和四中的赵京兴,演出了一场众人难忘的罗曼史,在此不谈。
我的两个小学同学、男三中的朱大年与京工附中的刘姜仁,也因为他们的报纸(《首都风雷》和《中学论坛》)与我们的关系,而受到牵连,至少刘姜仁曾被长期在校监禁。
报纸第三期出版时红旗杂志社记者向我传达关锋的话以后,我曾陷入激烈的思想矛盾,几天不在报社露面。再度召集会议时,我向所有成员传达了关锋的话,指出前途的危险,并请求对牺牲无准备的成员离开报社。我不能忘记的是,没有一个人畏退。十三年后的1980年,在遇罗克平反的前夕,我再度召集部分成员相聚时,却从不少人嘴里听到了对当时之冒失的懊恼,使我惘然。但无论如何,我不能忘记文革报的成员当时所显示的勇气和之后付出的沉重代价。
遇罗克之冤案
遇罗克在1967年底被捕之后,曾被判刑十五年。罗克拒在判刑书上签字,不想忽然改判为死刑。
我记得在判决书里,其死刑的主要罪名是“阴谋暗杀伟大领袖毛主席”,对《出身论》只字未提。我不禁对“文革”当局懦弱和无耻的程度感到吃惊和愤怒。
罗克是如何涉嫌暗杀的呢?
1967年夏,东北武斗正盛之际,文革报的成员大部分一同北上,观一究竟。一路风险重重,不少人几乎丧掉性命。到长春时,在车站就发武器,站台上、草席堆下全是武斗中刚死的人。几天逗留中,饱观炮火纷飞。临别长春,我嘱大家将武器退还,以免给报纸落下话柄。
一年后有关当局在对我的审查中,一开始兴趣集中于罗克的“反动”言论,但忽然转向为罗文从东北带回手榴弹的下落。我对此确实一无所知,他们也就失去了对我的兴趣。数年后才得知,罗文并没有退还长春领到的手榴弹,反而带回了北京。
罗文是一个喜好化学的人。他曾对我说,他搞政治纯属误会。他曾恶作剧地在我家撒下了几滴威力极大的催泪剂,还给报纸的成员表演过火箭发射,其中的火药想必是从手榴弹中拆下来的。
手榴弹私下带回也罢,罗文却在风声正紧之时,联络了几个靠不住的人在香山埋藏。当局一恐吓,有人就将这一过程供出了。有关当局曾试图让我证实罗克是这一切的幕后人,我当时不理解,直到见了罗克的判决书,才知有关当局当时的企图。
罗克、罗锦、罗文、罗勉兄妹个个聪敏过人,但有时又愚钝异常。罗克当年托罗锦藏日记,罗锦竟把它藏于中山公园公厕。罗克、罗文推荐人报的人,无一不走向了对立面。罗文从东北携回手榴弹,罗文、罗克拒绝销毁读者来信等等,就是一些明显的例子。
反过来说,当时把罗文的手榴弹归结为罗克的暗杀阴谋,并非出于愚蠢的推理,而是出于懦弱的陷害。我对罗文的痴呆应有包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十三年后的夏天,为罗克平反的时机终于到来。1980年9月21日,《光明日报》《划破夜幕的殒星》一文之后,全国各大报刊纷纷发表或转载关于遇罗克的文章。可悲的是,文章的按语再次混淆出身与成分的概念,显示出对遇罗克《出身论》的基本理论都缺乏了解。
出身问题在中国大陆的严重性直到今天并未消逝。一方面,出身不同的人受教育的权利是被承认了;但在另一方面,某些出身带来的特权则被制度化和物质化了。当年老兵与造反派分手时,其中一位讲过,今后我们拿枪,你们拿笔,看谁斗得过谁。此话确存几分远见。现在我的同学,高干出身的大多为高干,知识分子子弟大多为知识分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出身论》的精辟抵挡不住社会的现实。罗克如在世,相信会写下一部崭新的《出身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