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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罗克·出身论·中学文革报
作者:牟志京
我卷入了一场风波
在我国,出身与权利的关系在文革前也已十分明显。作为“文化大革命”的马前卒,红卫兵从一出世就打出了“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对联,这就是文革前所谓阶级路线的一个逻辑发展。加入第一代红卫兵组织的唯一资格就是家庭出身。在红卫兵组织中地位高低的根据是其老子的地位。这确实是古今中外颇为罕见的。
出于无知或勇气,我在1966年“红八月”前后在清华附中和中央音乐学院贴下了反对“对联”的大字报。同天在中央音乐学院的辩论会上发言时,遭一群红卫兵对我捶打唾骂,心中颇感滑稽。不久,在四中我们班上,又与同学辩论,我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我在学校的处境日渐险恶,终于遭到一位红卫兵打手所率之众的殴打。于是借串连之机,到外地一去二月有余,拜访了江南、西南、西北多处革命胜迹。一路上天天烛下学“毛选”,虔诚之极,还自愿下乡劳动。在从西安步行到延安之后,带着一身虱子回到北京。
不想,此时京城风向已转,第一代老红卫兵不再是天之骄子了。通过有周恩来、江青出席的12月16日的工人体育场大会,宣判了反动“对联”的死刑,收缴了老兵们行使“党卫军”权利的牌照,并造成了一个导致造反派或曰第二代红卫兵诞生的真空。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老兵所推动的政治运动打倒了走资派,使老兵中的核心人物变成了走资派的子女,按照他们自己的选择,是变成了狗崽子。但是老兵们毫无困难地断然拒绝了这一逻辑的必然性,并形成了以联合行动委员会(联动)为代表的一股非同小可的、与造反派对立的威慑力量,活跃于1966年底到1967年初。
《出身论》与《中学文革报》的诞生
1966年12月底,我在北京西什库后库的一个电线杆上,见到了一份油印的《出身论》。拜读之余,钦佩之感油然而生。我在“对联”的辩论中表现的是无私所生的勇气,天真所致的义愤,仅此而已。我所持有的理论武器和血统论一样的原始与空洞。《出身论》的作者却把出身升高到一个理论课题去研究,其逻辑之严密,正气之凛然,文风之清新,无一不引入醒目。我当即将油印稿下面的联络地址抄下,找到了六十五中的遇罗文。遇罗文是遇罗克的长弟,一副硕长的身材,带有几分书生气,相谈甚为投机。第二天他到四中回访,讲到扩大宣传途径。我便利用自己当时在四中由反对“对联”的历史所形成的地位,向校总务室借贷500元。然后通过小学的同学朱大年弄到了“三司”宣传部的一张介绍信,闯进人民解放军1201印刷厂,商妥了印刷业务。纸张在那个大字报和宣传品铺天盖地的年头是十分紧张的,在六部口纸张批发部购不到,但由他们介绍到农工民主党中央买到了两令上好的道林纸。所有这些事情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办成,罗文不禁喜出望外。随即由他联系“家庭出身问题研究小组”,送来了一份新的《出身论》手稿,准备以传单形式出版。
我在仔细拜读了新稿之后,感到有诸多不太满意的地方。我特别反感的是,在文章的调子中,一些地方渗透出一股怨气,另一些地方下笔刻薄,两者的结合,就失掉了客观理论的身份,让人情不自禁地猜想作者本人在出身上的恩怨利害。
我虽然对“小组”仍是十分崇拜,却没有妨碍我对《出身论》的新稿刀砍斧伐,作了大量的修改。在理论上我的新意几乎没有,但确实改变了文章的色彩。这一改装对我的重要性,来源于我对自己卷入这场辩论的一个简便或许是片面的认识——我在为一个自己没有切身利益的问题而奋斗。
不料罗文见到遭我涂改的《出身论》之后,竟一反我对他温文尔雅的印象,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第二天早上却又换了个脸,回到四中,并向我道歉,说小组的人很欣赏我的改动,《出身论》可按我的修改稿付印。
1201厂业务科的金科长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不久,排版完毕,传单大约三页,金科长询问如何处理所空的一页,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办报纸的念头。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请四中的语文老师毛宪文做技术咨询(他出于对政治的谨慎,拒不参加组织),请朱大年的三中好友拼凑了毛体的报头,并由我起了一个朴素的报名,打出了“首都中学生革命造反司令部”的旗子。第一期由四中同班同学李宝臣写了一篇杂文,选用了师大女附中陶洛诵、汪静姗处的一些活动消息,朱大年为首的三中“刺刀见红”的一篇文章。我连夜编排,并撰写了《出身论》的编者按和“司令部”的一篇砸烂联合行动委员会的文章。天亮之时,我把在四中小院办公室里鼾声大作的罗文唤醒后,只身到1201厂交了稿,又经过校订、签字,《中学文革报》(以下简称“文革报”)在1967年1月18日正式发行了。
《出身论》与第一期报纸面世之后
遇罗克的大作在文革报上以《出身论》为始点,而非终点。在报纸的第二期到第六期上,分别发表了:《说“纯”》(2月2日)、《“联动”的骚乱说明了什么》(2月10日)、《论郑兆南烈士的生与死》(2月21日)、《反动血统论的新反扑》(3月6日)、《为哪一条路线唱颂歌》(4月1日)。
文革报创刊的第二天,就在社会上激起了极大的反响。它在四中的办公室总是门庭若市,来访者不断。大多数来访者抱着一个简单的目的即索购报纸,但也有相当多的个人以他们的切身经历来向我们说明为什么要反对《出身论》。
反对我们的首先是原来的老兵。北大附中的彭小蒙(他曾在红卫兵运动早期广为流传的讲话上引用“对联”)率百余之众来砸文革报。我们的联络处的外墙被糊满了侮辱咒骂《出身论》与文革报的大字报。
文革报的出版量每期在三万到六万之间,虽只在北京发行,与当时受官方支持的《兵团战报》、《清华井冈山》相比,印数微不足道,但从全国收到的读者来信,迅速达到了邮递员不能负载的程度,我们只好每天用三轮车去邮局取邮袋。平均每天的来信有几千封,处理读者来信成了一项庞大的任务。多数来信只是附款邮购,但也有不少来信是向我们倾诉他们的遭遇和心声。其惨烈与真诚,往往使我们沧然泪下。
一个贵阳市的青年来信,讲到他在市中心闹市见到人们簇拥在一份长大字报前(那是不知哪位热心人抄写的全文《出身论》,洋洋约一万五千字的文章,要多少纸张和功夫!)。他好奇之余,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