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茫茫草地生死行
作者：石仲泉
首先是行难。茫茫草地，一望无涯，遍是水草沼泽泥潭，根本没有路，人和骡马必须踏着草甸走，从一个草甸跨到另一个草甸跳跃前进；或者拄着棍子探深浅，几个人搀扶着走。这样，一天下来，精疲力竭。过草地有三怕：一怕没踩着草甸陷进泥沼。泥沼一般很深，如果拼命往上挣扎，会越陷越深，来不及抢救就会被污泥吞噬。当年红军，往往是一个人陷进去后，另一个人伸手去拉，用力过猛也会被带着陷进去。后来有了经验才知道，要慢慢移动身子才能上得来，或者将绑腿带缠在被陷进同志的腰间才能拉得上来。那个泥水不仅不能饮用，而且破了皮的腿脚泡过，还会红肿甚至溃烂，一下子很难好。二怕下雨。草甸本来就难走，天下着雨，脚底下更软、更滑，稍不慎就摔倒，掉进泥沼里去。三怕过河。草地上有不少河，有的水浅好过一点，有的河宽流急很难过，如果遇着下雨更难了。身体虚弱，挨冻受饿，经不住冰冷的河水剌激。几乎每过一条河，即使是1米深的小河，都有战士倒下。所以，黄克诚同志在他的回忆录中说：有一次，部队正在淌水过河，突降暴雨，河水猛涨，激流滚滚，尚在河中的人不少被大水冲走吞没。就这样，数不清的红军战士陈尸草地。
其次是食难。准备的青稞麦炒面，需要用水煮和着吃，没有水，干吃很难受，且口渴难熬。一下雨，青稞麦被淋湿了，就成疙瘩，再用开水和就成了稀面糊糊，不经饿；如果吃粘疙瘩，又难以下咽。还有不少同志在进草地前来不及磨面，带的就是青稞麦。这样的青稞麦只能一颗颗咬着吃，带的少，就一颗颗数着麦粒吃，尽量节省多吃一两天。咬青稞麦既吃不饱，还难于消化。一般战士准备的干粮，两三天就吃完了。这时候，草地才过一半，有的甚至不到一半。还有那么长的路程怎么办？就靠吃野菜、草根、树皮充饥。有的野菜、野草有毒，吃了轻则呕吐泻肚，重则中毒死亡。这就要学会辨别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前面的部队还有野菜、树皮充饥，后卫部队连野菜、树皮都吃不上，更苦。没有能吃的野菜，就将身上的皮带、皮鞋，甚至皮毛坎肩脱下来，还有马鞍子，煮着吃。有的战士饿得实在没吃的，就将屎里没有消化的青稞麦挑出来，洗了再用茶缸煮着吃。吃是这样，喝也是这样。有的战士，人尿、马尿都喝过。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就不得不宰杀坐骑、牦牛或骡子啦。彭德怀率领的三军团是殿后的，准备的干粮少，能吃的野菜之类更少。部队要断炊了，他只好将饲养员叫来问：“还有几匹牲口？”老饲养员回答：“连军团长那匹黑骡子在内，有六匹。”彭总下令：“全部杀掉。”老饲养员坚决不肯杀大黑骡子。彭总说：我也舍不得，现在连野菜都没有吃的，只有杀了牲口，才能出草地。只要人在，牲口，敌人会给送来的。这样，所有牲口杀了，他们军团部只留一点杂碎，肉全部分给各连队了。就是这点肉，救活了许多红军战士。饥饿和疾病威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再次是宿难。草地尽是泥泞渍水，一般很难夜宿。行军到了傍晚，往往要找一个山丘、河边、高地，比较干一点的地方宿营。如果找不到比较干一点的地方，就只好在草地里露宿。怎么露宿？或者就地而卧，或者坐着打盹，或者背靠着背睡一会，女同志往往两人依偎在一起，这样还暖和一点。若有块油布用树枝架起遮挡风雨，就算是很好的条件了。有时晚上风雨交加，用树枝架起的油布，既遮不住风雨，也挡不住寒冷，就会在风雨淋浇之下熬过一夜。在草地里露宿还担心睡着后，跌倒或滚到深水泥沼里去，这样就没命了。因此，有时几个人轮流“值班”，以免发生不幸。但是，夜晚太冷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往往会看到草地上长眠一些战士，甚至是跟自己背靠着背休息的战友。红一军团有一个班，就是这样整整齐齐地两人一组，背靠着背，怀里抱着枪支，像熟睡了的样子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红一方面军有个收容队。过草地，每天都有掉队的。饥饿、寒冷，加上缺医少药，伤病员有增无减。当时既无医院，也没那么多担架，完全靠每个伤病员拄着棍子，尾随着部队走。每天掉队的有三四百人，其中大多数能跟上队伍。但也有不少同志跟不上。晚上露宿时，他们三五人一伙背靠着背休息。第二天，收容队同志去叫他们时，一推一摸，他们的身体完全冰冷僵硬，他们就以这样的“睡姿”离开了这个世界。特别是快走出草地的最后两天，像这样静静地长眠在草地的是成片成堆，多达几十人。
红一军团过草地是左翼前卫。在快走出草地前一天，聂荣臻给作后卫的红三军团彭德怀发去电报，一方面将沿途经过情形和注意事项告诉他们，另一方面请他们协助掩埋前面牺牲的同志。后来，随三军团行动的周恩来回电说：据三军团收容及沿途掩埋烈士尸体统计，一军团掉队落伍与牺牲的在400人以上。徐向前是率领右路军过草地的前敌总指挥，他在回忆录中说，一方面军一直长途跋涉，体力消耗太大，实在经不起恶劣环境的折腾，过草地减员尤多。但一方面军究竟牺牲了多少同志，至今也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红四方面军三过草地，这样极端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使部队减员不少。阿坝自治州党史研究室主任李仲康，今年8月给我一个材料说：红军三大主力在两年数次过雪山草地期间，非战斗减员在万人以上。刘英在她的回忆录中说：红军过草地牺牲最大，这七个昼夜是长征中最艰难的日子。走出草地后，“我觉得是从死亡的世界回到了人间”。
（三）红军是怎样克服艰难困苦，走出死亡世界的。
我们将所知道的情况作了综合分析，大家认为，就过草地而言，红军能够克服艰难困苦，走出死亡世界，最重要的有这么几点：
第一，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
过草地，一般行军走路都很困难，挑担负重穿越之艰难，可想而知。中革军委总部有个运输队，八十多名运输员，都是江西瑞金的区乡干部。这个队的任务，一是负责中央领导同志的行李、文件，抬担架；二是负责军委总部的文件和贵重物资。这个运输队，经过长途跋涉，伤病、牺牲等减员，也扩大了新队员，到过草地时有四十多人。他们轮换着挑文件箱，踉踉跄跄在草地里行走。一个挑着军用地图的队员跟不上队，拉下了不短的路程。他不叫苦，继续挑担。他对指导员说：我是共产党员，只要我活着有一口气，就是爬也要带着地图爬到总部去。身体也很虚弱的指导员鼓励他说：我们只要有克服困难的毅力，有同地图共存亡的决心，就一定能跟上部队。最后，运输队赶上了大部队，他们也跟上了总部。刘伯承看望他们说：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们带病，在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保护了这两箱地图，表明你们有向困难作斗争的坚强毅力。你们这种高度负责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
“讲顽强意志，邓颖超也是一个典型。”阿坝的同志如是说。邓颖超体弱病多，过草地时，骑着马走。第一天，降大雨，雷电交加。她骑的马受惊，陷进沼泽里了。她本人从马上摔下来，掉进泥潭里，一动也不敢动。前面的人走远了叫不应。等了很久，后面来了人，才把她慢慢拉出来，大半个身子都是泥水，加上大雨，全身湿透了。第二天发烧拉肚子。第三天，经过一条宽四十多米、深一米多的后河。刚下过雨，后河陡然增宽增深，流势湍急。有的同志试着淌水过河。从江西出发一直抬着她的担架员，刚跳下河，被急流冲走了。其他的担架员要抬着她过河，她不愿增加他们的负担，硬从担架上下来，咬着牙，扶着他们的肩膀，摇摇晃晃地淌过了河水。过草地，7天7夜，她没进一粒粮食。在走出草地最后一天，她看到了一家藏民房子，疲惫之极的身体刚一进屋，就倒在满地的牲口粪屎中，在地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苏醒过来。蔡畅赶来看她，见到她那满身是粪的模样，以为她活不成，放声哭了。那时，邓大姐只有三分像活人。她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支撑过草地，走完了整个长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