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民族志士连横及其《台湾通史》

作者:钟安西




  1929年,连震东大学毕业回台,由于他从小接受日本教育,连横特意为他讲授国文,为他日后报效祖国预做准备。
  次年,连横在台南与友人合办“三六九小报”,在报上发表随笔“雅言”多则。
  1931年,国内局势已经稳定,连横又萌发移居大陆之心。他先遣震东回归:谕之曰:“欲求台湾之解放,须先建设祖国。余为保存台湾文献,故不得不忍居此地。汝今已毕业,且谙国文,应回国效命,余与汝母将继汝而往。”他书致旧识张溥泉,全文如次:
  溥泉先生执事:
  申江一晤,惆怅而归,隔海迢遥,久缺笺候。今者南北统一,偃武修文,党国前途发扬蹈厉,属在下风,能不欣慰。
  儿子震东毕业东京庆应大学经济科,现在台湾从事报业。弟以崇邦建设、新政施行,命赴首都,奔投门下。如蒙大义,矜此孑遗,俾得凭依,以供使命,帱戴之德,感且不朽!
  且弟仅此子,雅不欲其永居异域,长为化外之人,是以托诸左右。昔子胥在吴,寄子齐国;鲁连蹈海,义不帝秦,况以轩黄之华胄,而为他族之贱奴,泣血椎心,其何能惄?所幸国光远被,惠及海隅,弃地遗民亦沾雨露,则此有生之年,犹有复旦之日也。钟山在望,淮水长流,敢布寸衷,伏维亮察。
   顺颂
  任祺不备
  愚弟连横顿首四月十日
  张继阅后深为他凛然之民族大义感动,即留震东在西安西京筹备处工作。
  1933年,连横践履他的诺言,举家迁移上海,这是他第六次首途大陆,从此便在沪定居。
  1935年春,连横夫妇赴关中探视亲子,寻访汉、唐遗韵,足迹遍及终南、渭水。
  1936年春,连横在沪患肝脏病,屡经中西名医诊治无效,於6月28日逝世,享年59岁。弥留之际,嘱咐震东:“今寇焰逼人,中日终必有一战。克复台湾即其时也,汝其勉之。”后不到二月,震东诞子,因名之为“战”。
  
  六
  
  连横去世后,灵柩暂厝上海某佛寺。1945年光复后迎回台湾,1956年正式安葬台北市郊泰山乡。墓碑背面镌刻“褒扬命”:
  台湾故儒连横,操行坚贞,器识宏远。值清廷甲午一役弃台之后,眷怀故国,周游京邑,发愤著述,以毕生精力编成台湾通史,文直事赅,无愧三长。笔削之余,爱国爱类,情见於词,洵足以振人心,裨益世道,为今日光复旧疆、中兴国族之先河。追念前勋,倍增嘉仰,应予明令褒扬,用示笃念先贤,表彰正学之至意。
  民国三十九年三月二十五日
  连横是受此褒扬的第一个台湾人士。
  连横子一,连震东,1904年生,1949年后曾任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会委员,中央常委会常委等职。女三,长女夏甸,次女春台(早夭),三女秋汉。
  连震东1934年在北京与沈阳赵兰坤女士结婚,子一,连战,现任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主席。
  连横一生著作甚丰,但生前出版的仅两种:《台湾通史》和《大陆诗草》(1921年),其他均出版于身后。1992年,台湾省文献委员会为使连横被后世更多的人了解、纪念、研究,汇聚其全部著作,并附录相关资料,编印成《连雅堂先生全集》,共一函八册。
  连横所有著作中,最为世人称道而且大有益于我民族、文化的,便是那部不朽的历史名著——《台湾通史》。
  连横修撰台湾历史的愿望发端于他13岁那年。当时,其父连永昌有感于山雨欲来,似怀着未雨绸缪之思想,买了一部《台湾府志》送给他,并告诫他说:“汝为台湾人,不可不知台湾事。”这是一部重修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的方志,出于清朝官府吏人之手,文采不彰;完全站在满清的立场,将荷兰人和郑成功视为岛夷、海寇,有关史事阙而弗录,尤其是近代台湾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不可能有所反映。连横读后“颇病其疏”,萌发了最初的纠正之念。乙未割台后,连横看到日本统治者为了泯灭台湾人民的民族意识,竭力弃毁台湾的历史文献,有意伪造虚假的历史愚弄当地民众,感于“国可灭而史不可灭”的古训,立下编写一部贯通台湾千年历程的信史的宏志。但正如连横所言:“修史固难,修台之史更难,以今日而修之尤难。”除了个人修史难以具备的客观条件外,统治者的虎视眈眈更是每一个寄身于此的人不能不小心提防的。但是连横抱着“婆娑之洋,美丽之岛,我先王先民之景命,实式凭之”之民族责任感,“若涉深渊,弥自儆惕”,于是纲罗旧籍,博采遗闻,旁及西书,参以档案,穷十年之力而终告竣事。
  《台湾通史》为文言纪传体史书,略仿司马迁《史记》之法,凡36卷,为纪4、志24、传60,共88篇,都60万余言(表则附于诸志之末,图则见于各卷之首,这是作者的创举),完整地记载了台湾从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至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1290年可以确凿稽考的历史。
  《台湾通史》虽然在形式上沿袭中国历朝正史的体例,但在精神上,却灌注了作者深厚的民族感情和民本思想。清朝史书,一向对抗清的明郑政权极尽污蔑诋毁之能事,甚至根本无视这一政权在台湾的存在和建置,竟将台湾入清作为该岛历史的开端。连横详细记叙了明郑政权22年史事,尊为“建国纪”,将之与清领台湾212年历史等量齐观,对于郑成功收复、开发宝岛之功尤多称颂,这与司马迁打破常例而本记项羽、世家陈涉的做法是一脉相承的。又如甲午之后台湾人民反割台斗争的历史,日本当局极为头痛,必欲抹去方休。但连横将这仅半年发生的事,与上述清、郑历史一样作为4“纪”之一详细记写,许多珍贵的史料与我民族不倔的精神,因此赖以保存。当时,这样做必须有极大的勇气。
  连横重视人民,他以在野遗逸之笔,记录了许多有功台湾但根本不能登进旧史的卑微(甚至为当道忌讳的)人物的事迹。例如垦辟台湾的先民颜思齐、王世杰、徐立鹏、郭青山、林成祖、胡焯猷、吴沙、吴化等;起义反清的朱一贵、林爽文、戴潮春等;壮烈战死在抗日战场上的义勇首领吴汤兴、徐骧、姜绍祖、林昆岗、吴彭年等。他褒美这些布衣出身的平民的壮举,却将放弃职守、临阵脱逃的封疆大吏、“民主国总统”唐景崧这一本应列于卷首的大人物置于“列傅”之最末,并对这位懦夫加以无情的讥讽鄙笑。这些都足以说明,连横的史识是超迈前人的。正因为他十分注重记述人民的活动和社会的变化,因此后人认为此书也可以视作一部晚清台湾社会史,并认为这一特点是其他著作所无法比拟和难以企及的。
  《台湾通史》杀青,结束了“台湾三百年无史”的历史。在连横著述之中与有大力,而且深知丈夫心事的沈夫人在“后序”中不禁长叹:“嗟乎!夫子之心苦矣,夫子之志亦大矣!”连横在卷末自题七绝八首,他著书的目的、过程、意义以及自己的志向,一切均在其中:
  傭书碌碌损奇才,绝代词华漫自哀。
  三百年来无此作,拼将心血付三台。
  一杯差喜酹延平,东海风云气尚横。
  记得宁南门下月,梅花映红读书灯。
  马迁而后失宗风,游侠书成一卷中。
  落落先民来入梦,九原可作鬼犹雄。
  韩潮苏海浩无前,多谢金闺国士怜。
  从此不挥閒翰墨,青山青史尚青年。
  绝业名山幸已成,网罗文献责非轻。
  而今万卷藏书畜,不让元侯拥百城。
  一代头衔署逸民,千秋事业未沉沦。
  山川尚足供吟咏,大隐何妨在海滨。
  诗书小劫火犹红,九塞谈兵气尚雄。
  枉说健儿好身手,不能射虎只雕虫。
  一气苍茫接混溟,眼前鲲鹿拥重瀛。
  渡江名士如相问,此是人间野史亭。
  《台湾通史》刊成,日本人士大惊。原来日据台湾之后,为了了解和治理台湾,早想编写一部台湾历史,并在总督府下设置了专门机构,但因为作之不易,积久未能成事。连横之书一出,日人立即为其才学倾倒,虽然他们甚不满于连横的立埸,但此书也正是他们需要,于是两代台湾总督为之题词。第七任明石元二郎是“温故知新”(书未出版逝去),继之的田健治郎是“名山绝业”。民政长官下村宏序中虽不得不承认:“气象雄浑,笔力遒劲,论断古今,吾几不能测其才之所至”,同时又无法忍受作者磅礴的民族正气,恨恨地称“余颇为雅堂氏惜之”。其他日本人士,如台南新报主笔西崎峦洲、台湾日日新报主笔尾崎白水以及台湾银行头取(总经理)中川白云等,只要不死抱殖民统治者之偏见,无不对之称赞佩服有加。此书一出,全岛风行,督府当局自觉才力难匹,从此再没有出版类似著作。
  遗憾的是,尽管该书在台湾、日本博得极高声誉,但由于日本政府的阻挠,当时未获在大陆发行,只有少数人得以寓目。连横的知音章太炎读后叹为“必传之作”。直到抗战将要胜利,台湾收复在即的1945年春,才由商务印书馆在国内重印。上世纪80年代,大陆中华书局新出版了这部著作。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