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阿甲、江青与《红灯记》

作者:信 实




  根据中央指示,1965年2月起《红灯记》先后到深圳、广州、上海巡回演出。历时三月多,观众十七万五千多人次,有的观众连看四次、六次以至十次。《人民日报》以醒目标题云:“受到广大观众极其热烈的欢迎,观众称它是思想上、艺术上的‘一盏革命的红灯’。”深圳当时还是一个小镇。因为毗邻香港,选在那里演出,就是要听听香港观众对京剧现代戏的反映:是救活、发展了京剧还是毁了京剧?在深圳演出期间,专程赶来观看的港、澳同胞,住满了招待所,连客厅和走廊里也放了行军床。共演出六场,观众达五千多人次。名票须生陈中和说,《红灯记》的演出成功,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来认为绝对不可能运用京剧程式来表现现代生活。看了演出,他完全信服了。在广州、上海更是出现了满城争看《红灯记》的盛况。在上海,自3月7日到4月6日为止,演出30场,观众七万八千五百多人。演出场所“人民大舞台”,正厅到三楼的2500多个座位和122个加座,全部坐满,场场如此,打破了舞台建台以来的历史记录。场外寒风中还排着长长的等退票者队伍。有些人等不到退票,就想得到一张说明书。一位连看六次《红灯记》的京剧老观众说,他看了一辈子京剧,什么名角都看过,从来没流过泪,可是这次却禁不住为《红灯记》中革命英雄的伟大情操感动得流下眼泪。在这次演出中,中国京剧院收到了几百封观众来信。在一致赞誉的同时,绝大部分来信都提出了十分具体的意见和建议,出现了“戏走进观众心里,观众的心走进戏里”的罕见动人现象。近30年后,有论者称:“以阿甲为主编导的现代京剧《红灯记》,既认真继承传统又大胆突破创新,创造性地使传统京剧形式和现代革命内容达到相当完美的统一,并参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情感体验方法和中国戏曲强烈的表现方法相结合,取得强烈的舞台效果,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被誉为故事情节美、革命贞操美、历史悲壮美的革命史诗剧。”
  
  《红灯记》的改编者竟成了破坏
  《红灯记》的“反革命分子”
  
  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成功了。《红灯记》被江青封为“革命样板戏”的排头兵,且以文件形式加以定位。“文化大革命”开始,江青从“京剧革命的旗手”发展为“文艺革命的旗手”,又发展为“文化大革命旗手”。其中,“京剧革命旗手”是基础,基础越强固,越有利于她向上攀登。所以,她比任何时候都急于要把《红灯记》弄到手。
  开始时,江青通过她的一个亲信,由亲信的老婆向阿甲夫人方华递话,暗示只要阿甲在《红灯记》问题上向江青就范,便可以出来工作。此事为阿甲拒绝。于是,江青便在政治上否定阿甲。1966年首都文艺界大会,江青指使她在京剧院的亲信点名诬称阿甲、张东川都是破坏《红灯记》的修正主义分子。1967年8月,江青接见参加《红灯记》演出人员,又别有用心地说:“阿甲有好些事情不告诉你们。过去每次看戏都是他坐在我旁边。这个人可厉害了,不好斗。”1968年6月,江青接见钢琴伴唱《红灯记》的演员,再次煽动说:“阿甲这个人很坏,是历史反革命,又是现行反革命,他老婆也很坏,你们把他斗够了没有?”同年9月,江青对交响乐伴奏“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的演出人员讲话,诬蔑“阿甲是个叛徒,也可能是特务。要彻底打倒他,他就想把这个戏搞成修正主义的”。1969年,她在北影厂谈话时说:“阿甲,张东川合伙整我……,他们能官复原职吗?他们是现行反革命!”1970年7月,她在接见“周扬专案组”工作人员时更恶狠狠地说:“要审讯阿甲!阿甲这个反革命啊,他拒绝见我。62年我给四个正副部长谈话,找了他,他不见我,哼!要审讯他!”其实,阿甲与江青本来无冤无仇,延安时代,他们不仅同台演过戏,而且阿甲同方华结婚时,江青还到场祝贺。阿甲身体瘦弱,江青还曾按毛泽东的授意,代表毛向阿甲赠送过补药。现在关系达到这个地步,全是因为《红灯记》。
  阿甲平时工作勤奋,思想端正,作风民主。“文革”开始时,中国京剧院群众自发贴出大量大字报,矛头集中指向剧院头面人物,唯独针对阿甲的只有演员寇春华写的一张,而且半是批评,半是表扬,说“你赞成剧院不演《四郎探母》,为什么没有坚持到底?”后来戚本禹来剧院放火,特别是江青对阿甲点名以后,形势突变,阿甲成了京剧院的“重灾户”。他头戴修正主义分子、历史反革命、现行反革命、叛徒、特嫌等顶顶沉重可怕的帽子,身背推行修正主义文艺黑线、炮制反党反社会主义毒草,特别是破坏“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重重罪行。在被抄家后又被赶到半间阴冷潮湿,破旧不堪的平房居住。每月只给40元生活费,存款被冻结。不断的斗批、检查、交待,使阿甲的身心受到严重摧残。阿甲心里十分清楚,江青及其同伙这么整他,那么整他,其要害是要他这个《红灯记》的真正主要编导者亲口承认《红灯记》是江青抓出来的,阿甲则是破坏者。
  阿甲铮铮铁骨,就是不肯就范,他决不篡改事实,出卖尊严。写检查交待,什么思想认识问题都可以承认,但就是不承认破坏《红灯记》。他相信党,认为当前的混乱和反常局面,只是暂时的,迟早要改变。他经历过延安审干运动,也有这方面的经验。江青心中也很清楚,她给阿甲扣上的种种帽子,都缺乏证据,难以服人。不管怎么说,《红灯记》1964年5月本及其排练,早在江青插手前就完成了。江青插手后,嚷嚷要这样改那样改,但改动并不很大,而且真正实现修改的又主要是阿甲。要把《红灯记》打上江青印记,只有重新组织班子,再次修改,区别于原戏。于是,江青抽调军旅诗人张永枚参加改编,翁偶虹在被当作“封建文人”靠边站了几年后又重新归队,仍负改编重任。1970年,新的改编本出台。
  “文革”中,江青及其文艺随从在文艺创作中奉行“假大空”原则,塑造英雄人物坚持“高、大、全”模式,把英雄人物描写成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毫无七情六欲的“超人”。这种思想在“文革”中达到高峰,但在“文革”前就已经露头。在1964年的《红灯记》创作中,李玉和在就义前有一段唱词:“那时候,全中国红旗插遍,想到此,笑颜开,热泪涟涟”,江青非要将“热泪涟涟”改为“斗志更坚”,后来她在“文革”中说:“英雄人物任何困难都能克服,为什么要哭,要流泪?这种伤感的情调是人性论、革命的悲观主义,因此是修正主义理论。”按她的说法,李玉和、李奶奶先后牺牲,李铁梅只能表现出继承遗志、坚持斗争的气概,而不能表现她的悲伤。阿甲对此不满说:“死了爹爹奶奶,也不让哭几声,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刑场”中原来有一段导演解释:“幕后小伍长喊叫‘密电码不说的,打!’(指打李奶奶),每打一下,李玉和都紧紧握拳,好像自己在忍受残酷的抽打”,这也不允许,李玉和只能像铁打金刚巍然不动。在李玉和、李奶奶就义前,李玉和对铁梅说:“孩子,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也不行,等等。所有这些,在“文革”中都被斥为渲染骨肉之情、家庭气氛,贩卖资产阶级人性论,往英雄人物脸上抹黑,是破坏《红灯记》罪行。此次新版修改过程中,这种违反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倾向,表现得更加明显。为了要把“高、大、全”式的英雄塑造推向极致,让英雄有一个最“全”的表现和结局,当然也为了给《红灯记》打上更多的江青印记,直到1970年5月新本发表,江青指示还要修改:不让李玉和死,由磨刀人带领游击队劫法场,再由李玉和刀劈鸠山。为此组织了一个小组,秘密工作,不准对任何人讲。后来还是毛泽东发了话:“《红灯记》不改了,这个戏是最好的悲剧”,江青才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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