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2期


阿甲、江青与《红灯记》

作者:信 实




  戏成功了,因为这回是江青亲自抓的,《红灯记》的命运顿时突变,媒体竞相报道。报道时,总是突出“不断修改”,又总是突出它的主导者“中央领导同志”的作用,作为主要改编者和导演的阿甲却被忽略了、“淡化”了。
  江青插手《红灯记》创作,时间大约半年多,观看演出六七次,每次都要发表意见。经过记录整理的就有五次,共计120条(包括某些前后重复的意见)。这些意见,有些讲得比较集中。比如多次讲到“刑场”一场要突出李玉和的形象,要加强他的唱段;如何更好体现地下工作的特点等。其它绝大多数都是关于个别细节的零散意见。她本人说“我不看提纲,不看剧本,只看演出”,所以她的意见,大多是观看演出时的即兴感觉。一类是对于个别细枝末节的非常具体的意见,涉及情节、台词、唱腔、动作、化妆、布景等各个方面,这是绝大多数。另一类是大的方面的要求,但又都很抽象、笼统。比如,要为李玉和树碑立传,即是为工人阶级树碑立传,要有大段的整套的唱,要抒情等。至于树他什么,怎样去树,唱些什么内容,连个方向性、原则性的意见也没有。她在抓《沙家浜》时曾说:“我只能开药方,不能当护士。”意指我是领导,只拿原则,不管具体。可是在《红灯记》创作中,她却大做打针、发药、量体温一类护士工作,热衷于提各种各样细节上的零碎意见。这说明,重要意见她实在提不出,水平有限,并没有花多少心血。
  江青在艺术家们面前班门弄斧,不懂装懂,显示权威,结果反而留下笑柄。比如在“刑场”李玉和一段静场唱腔,原来用的是昆曲“新水令”,既得体又新颖。江青竟以权威的口气,斥责其不适合表现现代生活,要改成“倒、碰、原”。殊不知,行家都晓得,这种唱法在京剧中是一个老掉牙的套子,她却当作高招加以炫耀。再如原剧有一段由“吹腔”改造而成的组唱,以表示三代人从容就义的英雄气概,曾被一些行家称赞为“岁寒三友”。江青却认为“吹腔”是传统戏中关羽常用的唱腔,用在这里有损革命英雄形象。按照这种逻辑,京剧传统形式在现代戏里,几乎都不能用了,这还有什么京剧现代戏。又如,李玉和上场时原来有一段押韵独白,演员李少春说,这样的词,我就有戏演了,演出后效果很好,可江青硬要去掉,改为唱。没有旁的理由,只说“独白很困难,我演《大雷雨》的时候,就最怕这个”。后来她看过京剧现代戏《杜鹃山》时,又来了一个超级大转弯,要把《红灯记》的对白、独白,统统改成押韵的白,这又太难了,结果行不通。“赴宴斗鸠山”一场,阿甲原来根据京剧审美特点,设计了一桌两椅,以李玉和为中心,坐定舞台中央,显示沉着坚定。鸠山为获知密电码的下落,围着李玉和团团转。这样处理,比较准确、生动地塑造了两个正反面人物截然对立的形象,后来江青却批评这样的舞台设计,把英雄死死捆住,让敌人满台乱窜,提出要改变,于是,搬上了日本的塌塌米,加上其它陈设,让李玉和动起来,搞了不少动作。周恩来、康生看了都不满意,江青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场的舞台调度乱,层次不清,有重复的地方,还没以前好。以前的缺点是把英雄人物死死地捆住了,但也有个好处,就是稳定。”
  江青对京剧艺术的了解,虽然水平不高,但作风却飞扬跋扈,非常霸道。她凭借自己的身份,唯我独尊,颐指气使,以势压人,个人说了算。她根本不尊重别人的劳动,体谅别人的困难,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动辄便指责别人:“还有没有党?”1964年5月,她在关于《南海长城》创作和拍摄会议上,针对阿甲对《红灯记》的“难以割爱”想法,竟毫不掩饰地说:“艺术创作坚持不粗暴,政治问题就不是粗暴问题。”这就是说,在艺术创作上,不听她的话,坚持自己的意见,就是政治问题,就要进行压制。她甚至把《红灯记》当作自己的专利,把持演出。有一次,徐平羽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将剧本译成外文,招待各国驻华使节。择定演出日期后,徐向江青打了招呼,不料江大发脾气,说:“是谁做主的,我都不知道,我要向主席报告。”徐无奈,只能当天停演,找个藉口,改期演出。
  阿甲对江青的霸道做法深感不满,背后不时冒出怨言:“领导上最好抓原则问题,艺术处理不要管得太宽”,“领导意见固然要尊重,艺术问题也要考虑考虑”。“‘独白’是戏曲表现上有力手段之一,连‘独白’都不要了,戏曲的表现手段更少了”(这些话在“文革”中,都成了抗拒和攻击中央领导的罪行)。对江青提出的意见。阿甲只能改好,不能改坏。江青的那些零散的具体意见,照做,好办。但她的一些大而空的要求就实在难办。阿甲为此伤透脑筋,只能猜谜似的去猜,去琢磨她的心思。摸对了,合乎她的心意,她点头。摸错了,不合她的心意,再摸。改了再否,否了再改。这种情况使阿甲感到头昏脑胀,十分委屈、苦恼和无奈。一时气急之下,曾经想甩手不干,以示抗拒。恼火时还冒出一句“江青有精神病”(这句话在“文革”中被一同事揭发成了弥天大罪)。但是即便在这种困境之中,他也丝毫不改初衷,仍尽心竭力,坚定实现创造京剧现代戏的使命。
  江青除指令强行修改,还采取种种手段,企图驾驭阿甲,竭力贬低、限制阿甲。
  首先对她插手前编导出的戏,进行封锁、贬低。这个戏当时在文艺界彩排后获高度赞誉,新闻记者准备以此作为京剧现代戏成功的例证而加以宣传,江青却加以制止。本来阿甲根据创作时间紧迫的情况,同时出于自己既会编剧,又擅导演,并善于把戏曲的语言文学和表演文学相结合的特点,采取了边改边排的操作方法。江青却批评说:“剧本一剧之本嘛……我回来一看,文学剧本才出来,原来是一路排、一路改、一路演,这样不好!”
  其次,江青知道阿甲对她的修改意见不服,便不断采用种种方法,软硬兼施,欲将其收服。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结束后,江青邀阿甲等《红灯记》相关人员在中南海吃饭。席间,她特意讲到“《早春二月》的编剧、导演、演员等思想是一致的,艺术上也是精雕细刻的,那是资产阶级的一致。我们搞现代戏《红灯记》思想是不一致的,有顶牛,这些问题,现在不谈将来谈,你们要总结经验教训”。剧组要到深圳、广州、上海演出了,眼看戏要出名了,江青也准备宣传了,她还要对阿甲最后敲打一下,勒令正在北京演出的《红灯记》剧组,专门停演两天,听张东川、阿甲检查。江青还处处限制阿甲出头露面,竭力封锁他的影响。赴外地演出,不让他去,新闻媒体不让他露面。报纸上除了接二连三的赞美《红灯记》的评论文章,副院长、各主要演员、音乐唱腔设计者等都发表了长篇专题文章,有的还做“答记者问”,介绍情况,谈经验体会。就连后台工作人员的工作情况也有专文介绍。在上海召开的华东地区观摩学习《红灯记》会上,副院长、一团副团长、《红灯记》副导演也都作了专题发言,介绍经验。唯独创作这个戏的主要编导阿甲却不见踪影。江青本人对阿甲更是十分冷淡,从未说过他一句好话。毛泽东看完《红灯记》演出,江青十分得意,上台与演员热情拥抱。唯独对阿甲冷冷地说:“阿甲,戏成功了,是我们顶牛顶出来的。”
  《红灯记》的演出,引起了强烈反响。毛泽东在观看中,不时鼓掌,担任现场摄影的新华社记者钱嗣杰看到,他有时凝神动情,双眼噙泪。第五场《痛说革命家史》结束后,剧场休息,他全身深陷在座位里,对身旁的其他领导人挥挥手说:“你们去休息吧,我不去了!”显然他已沉浸在与剧中人物强烈共鸣、情感交融之中。毛泽东看过后,还专门指示,要给正在北京参加全国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看,因为全剧演出时间较长要三小时,他还特别嘱咐要分两场演,让他们看好。年底《红灯记》给人大代表演出专场两场。不久京剧院还根据领导安排,将《红灯记》剧本翻译成几国文字,由周恩来总理邀请并陪同在京各国外交使节,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观看演出。1965年1月4日,毛泽东在人民大会堂小礼堂再次观看了《红灯记》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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