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0期


红楼风雨梦中人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周汝昌,中国曹雪芹学会荣誉会长。曾就学于燕京大学西语系本科、中文系研究院。先后任燕京大学西语系教员、华西大学与四川大学外文系讲师、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文学部编辑。
  治学以语言、诗词理论及笺注、中外文翻译为主,兼研红学。有二十多部学术著作问世,尚有几部正在印制之中。其中《红楼梦新证》是他的第一部学术著作,也是其代表作。
  
  我一听很吃惊,怎么回事?我们又不熟识,我怎么会害了他?
  
  因为偶然的原因,周汝昌与《红楼梦》结缘,30多岁便以一本《红楼梦新证》轰动国内外。在晚年,一部十卷本的《石头记会真》更是轰动了红学界。《红楼梦》给周汝昌带来了名声和精神上的满足,但他却说选择红学是一个悲剧。
  1953年的秋天,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文代会上,每位参加会议的代表不约而同地捧着同样一本书,那就是周汝昌的第一部红学著作《红楼梦新证》。这本书一出版就引起了毛泽东的关注,成为当时轰动全国的大事。那年周汝昌35岁,正在四川一所普通的大学过着安静的生活。《红楼梦新证》出版在全国引起的强烈反应,他并不知道。
  
  周汝昌:当时有一位跟我其实不太熟的教师,老远地就“哎”了一声,说:“老周啊,你害苦我了。”我一听很吃惊,怎么回事?我们又不熟识,因此我就说:哎呀,怎么了?我怎么会害了你?
  记者:他说您害苦了他?
  周汝昌:看见我很吃惊,他就笑了,说,告诉你吧,我前天重感冒非常厉害,可是呢,有人把一本《红楼梦新证》给了我。我一打开,哎呀,一展卷就放不下了,一夜也没有睡,感冒更重了,这不是你害了我吗?
  记者:那时候您听到中央有特令要调您的消息吗?
  周汝昌:听到过,可都是同事的传言,我也不敢深信。后来有人跟我说校长请你去。
  记者:校长同意放您走吗?
  周汝昌:他这时才说,是中宣部一定要调我。
  
  我正在工作,一位领导开会回来说,《红楼梦》的计划改变了
  
  《红楼梦新证》所引发的轰动出人意料,现在,周汝昌都还能举出二三事:先是上海,买书的人在书店门前排队,很快,书就脱销,出版社在三个月内连出三版;大学者张元济病瘫已久,原不能书写,读了此书后,因高兴而破例亲笔写信给周汝昌,字几不能辨识;“文代会”上几乎“人手一编”;川大图书馆一次买了十部;海外出现盗版,美国赵冈教授首次见到周汝昌就说:“您可知大著在美国卖多少美元?连看旧了的一部,也要惊人的高价呢!……”
  紧接着传来的是各种消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研所已准备调周汝昌,不料受阻;原燕京大学林庚老教授忽然来信,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古典文学室主任聂绀弩有意邀请周汝昌到京工作……
  后来的结果颇有戏剧性,由于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冯雪峰和聂绀弩担心川大坚持不放人,特报请中宣部副部长胡乔木,以中宣部的名义下了特调文函。
  结果,川大校长彭迪先无奈地说:“再不放他,就是不服从中央命令了!”
  
  记 者:经过这样一个程序来调动您,说明这是一件大事。
  周汝昌:在当时来说,那还是一个特例,我自己也很感动,中央这样重视我,认为我还是一个人才吧,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让我回北京。所以我当时那个心情,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好诗的朋友马上就吟了杜甫的诗“漫卷诗书喜欲狂”,来替我表达那种高兴的心情。
  
  回到北京,进入国家级的出版社,这一切都让有着远大学术理想的周汝昌踌躇满志,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后来的一切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周汝昌:回到北京,我的顶头上司是聂绀弩。他见了我并没有一字提到《红楼梦》。我原来以为他对我的工作安排当然就应该先提《红楼梦新证》,说毛主席怎么对我有好评。但是他真正给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出乎我意料之外——《三国演义》。
  记者:让您做《三国演义》?为什么?
  周汝昌:因为出版社出了一部《三国演义》,毛主席看到了,说里边好多的诗都是后人读了《三国演义》以后的点评。这些诗既表明点评人的身份,也表现了点评人对此书的读后感,特别是对书中军事成败的见解。毛主席说,你们怎么把这些诗都给删掉了,那不行,要恢复。
  记 者:所以要您来做《三国演义》的后续工作,把删掉的诗再补回去?
  周汝昌:对。后来,我这个人多事,一看到正文,就感觉可能有问题。我就去问聂绀弩,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再校一校,结果聂绀弩说,对,你就校一校吧!
  记者:给自己又找一事。
  周汝昌:这么一校,可让我大吃一惊,错误连篇。宋元时代的词语,特别是术语,本来在书里保存得还是相当多的,但原先校勘的人不懂,都给改了。我就只好照着好版本,一处一处地把人名、地名,还有那些到了明清时代已经不用的词语,通通都给校出来。
  记 者:这么说,其实您回来以后就一直没有做《红楼梦》?
  周汝昌:当时要做出版计划的,一个月一个计划。后来就让我先做一部比较好的《红楼梦》版本。实际上我早就对《红楼梦》校勘工作有一个宏愿。我曾经对胡适先生表示过,要校勘一部真正的《红楼梦》曹雪芹的原本,打破被高鹗给歪曲篡改的假全本。这个时候把这么个事交给我,不正遂了我的夙愿吗?
  记者:正是您要干的事。
  周汝昌:对,我当然欣然接受。但是,万般料想不到,有一天,我正在工作,部门的一位领导开会回来,一进门就跟我说,《红楼梦》的计划改变了。
  
  当时我们的认识都很浅薄,不知道这个事态严重和内容意义的重大
  
  《红楼梦》出版计划改成了继续发行程乙本《红楼梦》,这是流传多年、影响最大、并为大众所熟悉的一个版本,出版于乾隆五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791年,由程伟元、高鹗活字排版印刷,是一个120回全本。而曹雪芹写《红楼梦》还没写完就去世了,留下的是一个只有80回的残本,并经人传抄,流传了各种不同的版本。到底哪个版本最接近曹雪芹原著,成为红学界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而程乙本增加的后40回虽然使《红楼梦》成为有头有尾的作品,但其总倾向、风格和原著有很大 距离。
  周汝昌对程乙本《红楼梦》深恶痛绝,继续出版发行这个版本的命令,让他感到不可理解。
  
  周汝昌:这个命令怎么来的,怎么变的?一概不知,没有任何一个人给我交代。要是换一个人,可能就应该跑到楼上去问聂绀弩,你给我的任务为什么现在忽然180度大转弯,也不算没礼貌吧。
  记者:但是您没有问?
  周汝昌:没有,我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毛病,我就不去问。
  记者:为什么?您为什么不愿意去追问呢?
  周汝昌:为什么?第一,从小养成的这个习惯,对任何别人的事情、工作的事情,我尽我的本分,不喜欢多言多语。第二,川大外文系人事关系的复杂,我的感受太深刻了。我刚刚来到这个新的工作单位,我的直觉是,恐怕人事关系也不会太简单,我得留一份小心。因此我不敢离开办公室,跑到楼上找上司问长问短。
  记者:您是要躲开这种人事上的纠纷?
  周汝昌:对,我觉得这样一个大转弯的变化,肯定原因不是很简单的。
  
  1954年9月,一篇针对著名学者、红学家俞平伯的学术商榷文章《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成为一场声势浩大的思想批判运动的导火索,波及全国。
  刚刚调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周汝昌,因为与胡适、俞平伯的关系,而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当时的红学界,乃至思想界,呈现出山雨欲来的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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