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邓小平与对苏“葬礼外交”

作者:李景贤




  “谈话”打印出来后一看,也就一页4C纸的篇幅。我细细地读了好几遍,感到文章虽短,但意味深长。
  “谈话”称勃列日涅夫为“苏联卓越的国务活动家”,说他的逝世“是苏联国家和人民的重大损失”。指出,他逝世前不久,“曾在多次讲话中表示将致力于改善中苏关系”,中方对这些讲话表示“赞赏”。这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提法,与我外交部发言人不久前所说的那三句话相比,前进了一大步。这是小平同志又一个“大手笔”。老人家这是借悼念逝者之机,着眼于苏联老百姓,意在做苏共新领导的工作。
  “谈话”还有两个生花妙笔。一个妙笔是,文内有这样的提法:到20世纪“60年代后期以后”,中苏关系“恶化达到了严重的地步”。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有意安下的一个“软钉子”,暗示正好在这一时期执政的勃列日涅夫,应对两国关系的“严重”“恶化”承担责任。这句话绵里藏针,巧妙地体现出小平同志关于对勃列日涅夫“不能光说好话”的指示精神。另一个妙笔是,“谈话”末了有这样一句话:“希望安德罗波夫总书记和苏联党政当局作出新的努力,促使中苏关系得到逐步改善。”这里边一个“总书记”,一个“党政当局”,个中话里有话,暗含着对苏联共产党执政地位的重新公开承认。中共早在20世纪60年代初就开始对苏共进行大批判,而且越批火力越猛,一批就是20年。小平同志这个当年与苏共领导人面对面论战的主角,现在把笔锋一转,大概是想让苏共新领导听出点弦外之音。
  11时,杨守正大使早早就来到了莫斯科机场贵宾室,等候黄华特使的到来。大约过了20分钟,苏联副外长伊利切夫也来了。他一见面就高兴地对杨大使说:那份文件(指黄华特使离京前的书面谈话)已经看到了,写得“很正面”,对它的评价自然也就“很正面”。伊利切夫还半开玩笑地说:“大使若是允许提意见的话,我就冒昧说两点。”杨大使颇感兴趣地说:“请讲。”于是,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估计是塔斯社发的消息稿),指着一个地方说:“文件”中“祝愿苏联的建设事业日益发展”这一处,“建设”一词显得秃了一点,前面如果加上“社会主义的”这样一个形容词,那就更好啦!又说,“文件”中只有一个地方用了个“党”(指苏共)字,在别处如能再用一两次,那就锦上添花了!这个老外交把两点意见说完后,眯着眼望着杨大使,似乎觉得自己“点中”了“要害”。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我不由得会心一笑:这块“老姜”好“辣”!
  
  12时10分,黄华特使一来到机场贵宾室,杨守正大使就立即把他请到一边,汇报了在北京发表“书面谈话”一事。黄华听到后先是一愣,说:“哦,原来还有这么回事,我上午离开北京之前发表了个‘书面谈话’!”看了一下交给他的“谈话”稿后,他又立即说:“小平同志的决策真英明!乔木同志的文章写得真好!”我陪着杨大使站在黄华特使的身旁,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黄华特使对小平同志这一“神来之笔”感到非常振奋。
  伊利切夫站在四五米开外的地方,一直眯着眼望着中国特使和大使,似乎努力在猜,这两位中国高级外交官站在那里究竟在嘀咕些什么。这个副外长是位哲学家,在赫鲁晓夫时期曾任过苏共中央书记,主管意识形态工作。他当年在苏联外交部主管非洲事务,也与我方谈过边界和国家关系,而且一谈就是10年。尽管如此,他对中国“政治文化”那些细微之处也未必那么精通。此时,这位苏联副外长虽“吃透”了中国特使那篇谈话的深意,但恐怕很难料到,“谈话”的来历却如此之奇特。
  
  超规格的礼遇
  
  勃列日涅夫的葬礼定于11月15日9时在红场举行。14日晚,苏方安排外国代表团与逝者的遗体告别。18时50分,黄华特使一行抵达莫斯科市中心的圆柱大厅。19时,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举行。社会主义国家的党政首脑排在致哀队伍的最前列。苏方把黄华特使也安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勃列日涅夫安卧在一个特大的棺椁中,面色显得红润,就像熟睡着一样(苏联化妆师为逝者“美容”的技艺堪称世界一流),那两条“特色”浓眉特别“抢眼”。逝者身着黑色服装,上衣左侧几乎挂满了国内外授予他的各种勋章,闪闪发光。棺椁围着红黑相间的挽带,被一层层鲜花所环绕。4名礼兵分成两列,肃立在棺椁前守灵。
  各国领导人送的花圈一排排地摆放在棺椁两旁,黄华特使献的花圈摆在较为显著的位置上。圆柱大厅内外,悬挂着大约有半米宽、一二十米长红黑相间的挽幛。厅内十几盏“巨无霸”水晶吊灯被黑轻纱蒙着,发出幽暗的黄光,低沉的哀乐轻轻地在室内回旋,气氛极为肃穆庄严。黄华特使及4名陪同人员站在礼兵面前,向勃列日涅夫的遗体默哀了两三分钟。我作为代表团联络员,站立在圆柱大厅一边,目睹了向勃列日涅夫最后告别这一幕。
  15日8时,苏联央视各台开始并机直播葬礼实况。我一直随团工作,事后看电视重播时,仔细记录下了苏联最高领导人葬礼的全过程。
  8时30分,安放着勃列日涅夫遗体的棺椁,由12名士兵分成两列从圆柱大厅抬出,然后置放在正门边的炮车上。炮车的四周用红黑相间的挽条和鲜花装饰。不一会儿,炮车缓缓开动,慢慢驶向一两公里以外的红场。在沿途道路的两旁,士兵一个挨一个肃立着,在他们的背后站着一排排普通百姓,队伍连绵不断。电视摄像机从直升飞机上跟踪拍下炮车送葬的壮观场面。
  8时55分,炮车到达红场列宁墓,停放在陵墓中央前面大约六七米远的地方。一二十名护卫军官迈着正步向炮车走去,分两列立于车的两侧。
  黄华特使及4名陪同人员于8时20分抵达红场,被安排在列宁墓左侧观礼台的水泥台阶第一级上。这是继周恩来总理参加斯大林的葬礼后,中国领导人第二次参加苏联最高领导人的葬礼。在黄华特使的身边和后面,站着社会主义国家和一些亚非国家的党政首脑,很少有带陪同人员的。
  在列宁墓上面的观礼台上,苏共中央新任总书记安德罗波夫以及苏共中央全体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还有勃列日涅夫的夫人勃列日涅娃站在左侧,苏军将领们则一大排站在右侧。
  9时,葬礼开始。安德罗波夫致悼词,各界代表先后发表讲话。当日天气很冷,大约在零下20度左右,在每位讲话人的面前,飘着一层层非水非冰的薄雾。
  9时50分,葬礼结束。安德罗波夫率领一批领导人从列宁墓下来,走到陵墓的左侧。此时,12名士兵分成两列,将棺椁从炮车抬下,随后即用肩扛着将其抬到苏共领导人身旁。安德罗波夫等12名领导人也分成两列迎上去,站在两列士兵的外侧。两列各6名士兵立即一齐将身体往里靠,一个个改用双手使劲地顶着棺椁,为立于两侧的领导人腾出一小点抬棺的空间。安德罗波夫等人各用一只手象征性地托着棺椁。不一会儿,棺椁被24人抬到列宁墓左侧早已挖好的墓穴旁。12名士兵用双手使劲拽着棺椁两侧拴着的12条粗挽绳,慢慢地将棺椁往墓穴下面放。放毕,站在墓旁的苏共领导人脱帽低头默哀了好一会儿,目送故人最后一程。勃列日涅娃身着黑长裙,围着黑头巾,戴着黑手套,缓缓走到墓穴边,弯下腰去捧起一抔黄土,轻轻地向逝者撒去,墓地上空顿时飘起一缕淡黄色轻烟……
  14时30分,黄华特使在杨守正大使和翻译李凤林的陪同下来到大克里姆林宫的乔治大厅,等候安德罗波夫的会见。事前,苏方礼宾官告诉我,安德罗波夫总书记很希望会见黄华特使,但因前来参加吊唁的代表团很多,他难以抽身一一单独会见,只好采用集体会见,逐一交谈的方式见面。
  安德罗波夫其人,对年纪大一点的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他曾当过苏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在中苏关系严重恶化之前,他随同苏方代表团或自己率领代表团,数次到过或路过中国。他还多次参加了中苏两党重要领导人的会谈。勃列日涅夫逝世后第二天,他就当选为苏共中央新任总书记。这是65年来,继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之后第五位苏联最高领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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