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天下商标

作者:邱成佑




  责任编辑 杨如风
  
  引子
  
  这是武昌辛亥起义的枪声刚刚平息、大清宣统皇帝已经退位后的一个夜晚。
  京城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吱呀一声,一道门悄然打开了,门里走出四个人来。
  最前面那人乃是前清吏部掌印郎中唐宗鉴,他身后是管家唐运良,再后面是两个挑着东西的家丁。唐宗鉴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精致的红漆匣子,那匣子红中带亮,亮中生光。他东张西望一阵,终于轻轻地向前迈出了脚步。身后的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只走了一会儿,唐宗鉴却忽地站住不走了。管家唐运良以为他走累了,就上前准备接过那个红匣子:“老爷,您累了,这东西我来拿吧!”
  唐宗鉴警惕地看了管家一眼,双手把那红匣子抱得更紧,且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连声说:“不,不,我自己拿!”
  唐运良不再说话,知道那匣子里一定装着非常重要的东西,忍不住偷偷地看了那个红匣子几眼,才小声说:“老爷,那我们走吧!”唐宗鉴却说:“今晚不走了,我们回去吧!”唐运良一惊,但没有作声。一行四人又回到那个古老的院落里。
  唐宗鉴进了书房,关好门,坐下来,将那个红匣子好一阵端详,然后轻轻地叹息一声,慢慢铺开纸,提起笔。
  唐运良站在窗外,不时看看屋里,他不知道老爷在写什么,但他不能睡,他得为老爷的安危着想。
  唐宗鉴书房里的灯彻夜未灭。
  天亮了。唐宗鉴抱着那个红匣子,领着三人又走出了四合院大门,走几步,回首朝那古朴的大门投以多情的一瞥,两颗生硬的泪珠滚落下来。
  古老的北京城,晨风从寂寞的街道上缓缓吹过,大街小巷里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走过几条街道,在邮局前,唐宗鉴停住了脚步,他叫三人在外面等候,自己则进去了……
  
  第一回 归故里遗老丧命坐衙门嗣子谈经
  
  唐宗鉴一行告别了京城的曲栏红墙,告别了京城的槐阴柳巷,伴随萧索凄楚,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过多少崇山峻岭,看多少古庙凉亭,眨眼间,已是春去夏来。
  近乡情更怯。唐运良请了一乘滑竿,抬着老爷走。滑竿摇摇闪闪,闪闪摇摇,他们踏上了成渝古驿道。
  三国时,这路叫牦牛道,牦牛驮过诸葛亮的几多粮草;隋唐时,这路叫清溪道,路上有过隋唐使者的南来北往;宋元时,这路叫五尺路,路上有过宋元兵马衔枚疾走;明清时,这路叫东川路,路上曾匆匆走过明清官吏的绿呢大轿……曲曲折折的古驿道像一条死蛇,蜿蜒伸进了川南重镇金鹅县城。
  暮色四合,血红的夕阳已不知去向。他们走进了一片森林。离金鹅县城只有五里路了,唐宗鉴一路阴沉的脸色开朗起来,正准备吩咐稍事休息,忽闻两声清脆的枪响,两个抬滑竿的脚夫应声倒地,他自己则从滑竿里滚了出来。
  唐运良眼疾手快,飞快地跑过去保护唐宗鉴。又一颗子弹飞来,击中了唐运良的右手。七八个蒙面人冲出来,有的拿刀,有的执枪,这些人也不作声,直奔滑竿。
  两个家丁吓得乱跑,被乱枪打死。唐运良挨了几闷棒,当即昏了过去。一个青衣蒙面人冲过去,在唐宗鉴身上使劲戳了几刀,搜出那个红匣子,闪电般隐进了森林。劫匪眨眼间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唐运良悠悠醒来。他忍住痛慢慢爬过去,寻着了奄奄一息的主人,大声呼救:“救命呀,土匪杀人啦!”
  这时,一群手执棍棒的人呐喊着冲了过来——他们是唐府的家丁,领头的是护院李雄飞。李雄飞是奉了夫人唐高氏之命前来接老爷回家的。夫人知道老爷今天抵家,因天色已晚尚不见人,怕出意外,就叫李雄飞带人前来接应。
  但还是来迟了一步。
  唐运良虽受了伤,但还能让家丁们扶着走,李雄飞背起浑身是血的唐宗鉴,一行人回到了县城。
  唐高氏迈着小脚,呼天抢地地扑过来。她跪倒在地,抚着丈夫冰凉的手背,肝肠寸断。唐宗鉴以手指心,嘴里刚迸出一个“林”字,就断了气……
  唐高氏忍住悲痛,一面料理丈夫的后事,一面叫管家唐运良去县衙报案。
  此时,金鹅县也宣布独立,拥护起义,成立了县督军府,一片混乱,没有真正的县官。县衙里主事的是主簿曾其知。
  曾其知是昨天才从省城来到金鹅县的,他持省督军府信函,奉命来这里任主簿。据说,新知事蔡雅南要过几天才能到任。
  自秦孝公置县令起,县衙主事皆为县令一人。隋炀帝觉得仅县令一人管事太忙太辛苦,就增设一名主簿做副手。自有主簿之日起,千余年来,没有一朝废除过,主簿之权仅次于知县。
  唐运良报案说:“我家主人从京城返家途中,在离县城五里路远时被杀害,随身携带的一个红匣子被抢走。红匣子里装的是刚刚在京城农工商总局注册的‘织女牌’麻布商标。这是国民政府批准的第一个纺织品商标。恳请大人严查凶手,并追回‘织女牌’商标。”
  曾其知听他如此这般一说,撑起官相,打着官腔:“是唐老爷告诉你,那红匣子里装的是一个商标?”
  唐运良摇头:“不是,是我们家夫人说的。”
  曾其知斥道:“胡说,你们家夫人坐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会知道?”
  唐运良不惊不诧地回答:“小民报案,官府审案,桥是桥,路是路。难道主簿大人不知道那红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家夫人就不该知道吗?”
  曾其知被问得无言以对,讪讪地替唐家立了案。
  唐运良走后,曾其知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那红匣子里装的真是一个商标吗?
  
  回乡进士唐宗鉴被杀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金鹅县城。县人最感兴趣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织女牌”麻布商标。大大小小的麻布商人、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穿行于大街小巷,聚集于茶馆酒肆,都在窃窃私议:“织女牌”麻布商标到底落入了何人之手?
  住在双河镇的金鹅县袍哥龙头大爷兼麻布商会会长龚正彪,也得知了商标的事。这天,他带着码头六弟费老六,早早地从双河镇来到了金鹅县城,直奔城南麻布市场。
  金鹅县以盛产麻布闻名。宋代,金鹅城里便有人用麻线编布。明末清初,湖北麻城的一支人迁徙于此,他们以编布为业,与当地人的编织法合流,当地人将他们所编的布称为麻布。清乾隆年间,一个金鹅商人到杭州做生意,进澡堂洗澡时,与另一个洗澡的人穿错了衣服,那个人穿走的就是金鹅麻布做的衬衫。那人将这麻布衬衫视为珍宝,后来找到那个金鹅人,两人在杭州城里开了一条街的麻布店,故此就有了“金鹅一匹麻布换了杭州一条街”之说。乾隆游江南时,从杭州带回金鹅麻布,见其轻如蝉翼、薄如宣纸,龙心大悦,立刻将金鹅麻布定为贡品,金鹅成了远近闻名的麻布城。
  麻布之所以惹人喜爱,是因为这种布越洗越白,越洗越亮。金鹅麻布不仅在国内名头响,还畅销海外,计有韩国、日本、菲律宾、缅甸、印度、美国、墨西哥、加拿大、英国、法国、葡萄牙、埃及等三十余国。韩国人看重百年归天之事,办丧事,死者身上裹麻布,埋在土里经年不腐;法国人看重摆设,他们购金鹅麻布做挑花台布、餐巾、茶几帕和风琴遮布,色彩清新,亮丽可人;日本人喜欢用金鹅麻布做蚊帐,既透明轻柔,又经久耐用;印度人喜欢用金鹅麻布做衬衣,穿在身上凉爽舒适,潇洒大方;美国人用金鹅麻布做窗帘和门帘,别具风情,另有神韵……
  这么些年来,有多少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外国的麻布市场?!如今,突然出现了一个“织女牌”麻布商标,而且是国民政府批准的第一个纺织品商标,谁拿着这个商标到外国去卖麻布,谁就会赚足滚滚而来的金银财宝;谁拥有了这个商标,谁就找到了摇钱树!
  龚正彪和费老六在麻布市场转悠一圈,听到的都是有关“织女牌”麻布商标的话题。龚正彪听到耳里,记在心中,他不露声色地朝费老六招招手,两人出了麻布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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