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亡之约
作者:伍维平
“这乔法官,上楼去干什么?”
“他说‘事实胜于雄辩’,什么事实?”
“这倒简单,他上了楼,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不是凶手。”
“怎么证明?”
“他一个人在楼上,我们四个在楼下,如果我们其中的一个死了,他自然脱了干系。”
“话是不错,但也不能证明前面的人不是他杀的。”
“我们几个在这里红嘴白牙地诋毁别人,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啊。”说话的是欧阳燕,“凭什么说别人啊?我们四个谁又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就是。”搭腔的是蒋寒。
王木良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又长又响的哈欠,“你们说来说去,都是些没影的事,我不陪你们玩了,我得去睡觉,死了算了。”
欧阳燕吓他:“不怕楼上的人把你给杀了?”
“说不定他把楼上的人给杀了呢。”李雨时手指敲着桌面,表情阴沉莫测。
走到楼梯口的王木良停住脚步,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抱着胳膊仍旧靠到沙发后背上,嘟囔一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真能睡。”欧阳燕捂着嘴嗤嗤笑了,虽然笑声很轻微,但在这样黑暗而恐怖的深夜里,还是显得特别喧哗,让人心惊。
笑声过后,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惨叫,叫声巨大而充满绝望。几乎同时,随着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和一声振聋发聩的雷声,大雨倾盆落下,满世界的水声。
青鸟的尖叫声仍然穿透闪电、雷声和大雨,抵达人们的灵魂深处。
“有人死了。”一个幽灵般的声音说。
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脑子里猛然明白凶手是谁了
乔顿睡的房间里,灯亮着,床铺凌乱,人却不见了。大家一阵东张西望,床底橱柜到处乱翻,没找着人,却在床头柜上发现一张“判决书”。风带雨打窗,噼啪噼啪,一声接一声响,欧阳燕过去关窗。
“慢!”李雨时制止了欧阳燕,走到窗边,往窗外望去,全是黑茫茫一片。
“手电筒。”李雨时刚说完,王木良便把一只手电筒递到了他手里。
光明与黑暗交替的闪闪烁烁中,一柱手电光射到悬崖下面,人们在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乔顿:他掉到崖下去了,面朝下像一只青蛙伏在石头上面,显然已经死亡。
大家都不说话,却发出了几声叹息,准确地说,是松了几口气,好像乔顿的死对他们都是一种解脱,乔顿的死,使他们把心终于放回了肚里,好像乔顿该死,死得合情合理。
大雨凭借大风涌进敞开的窗户,站在窗前的四个男女都遭到了雨柱的鞭打,纷纷退缩。“快关上窗户,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看的?”在欧阳燕吵吵嚷嚷的抱怨声中,李雨时像听话的乖小孩儿一样,关了窗户。欧阳燕又补了几句:“人已经死了,你们还有什么屁话?老说人是乔法官杀的,简直是一群白痴!”
房门被关闭,四个人离开了房间,好像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回到了一楼大厅,回到刚才坐过的位置。其中的三个人望着另外一个人,被望着的那人就是李雨时。李雨时知道周围的三双眼睛在期盼什么,他很配合地掏出了那张“判决书”,又一次充当了代理法官宣判的角色。
“判决书”开始叙述第二个杀人者的故事,谁都不曾否认前面那个故事的真实性,同样不会否认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因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故事为什么是真的不是假的。他们既对事件本身有着偷窥心理,又对自己的悲惨结局即将到来充满恐惧。莎士比亚说:“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这句饱含哲理的大实话,此刻却有着异乎寻常的讽刺意味。
这份“判决书”显然比前一份简明扼要,叙述干净洗练,语言短促有力,更接近法院真正的文书风格。“判决书”说,九年前,在本市有一个名叫雷生发的人因“杀人碎尸”被判处死刑并已枪决。当年此案的主审法官就是乔顿。接着,引用了原《刑事判决书》的一段话:“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三日晚上,被告人雷生发同与其有暧昧关系的四川籍女青年刘小容在其家奸宿后,发现丢失现金,怀疑系刘盗走,便追赶上将其抓住,刘呼救挣扎,被告人将刘活活掐死。而后用刀和小斧头等工具将刘的尸体肢解成六块,分别抛入河中灭迹……”接着,又引用了省高院《刑事裁定书》的终审结论:“原判决认定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雷生发杀人、碎尸手段残忍,情节特别恶劣,后果极为严重,罪该处死。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一条、第五十三条一款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款三十六条(一)项的规定,并经本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裁定如下: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本裁定为终审裁定。”1998年2月21日,雷生发被执行枪决。奇怪的是,被杀的刘小容两年后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证明当年法院认定被他杀害的“死者”至今仍然活着。经过“正义执法者”的秘密调查,有铁证显示这是一个典型的串案,从公安、检察到法院形成了违法犯罪一条龙,把法律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乔顿就是这个犯罪链条最重要的环节之一。为了区区几个钱,他们出卖了良心和道德,使一个无辜者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为维护法律的公正与公平,让无辜死难者得到昭雪申冤,“正义执法者”判处乔顿死刑,并立即执行。
李雨时读完“判决书”,如释重负地扔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头靠沙发,闭了眼,皱着眉头。无人出声,大厅里几乎可以闻到坟墓的气味。终于有人及时放了一个屁,屁不响,是闷屁,但臭,且臭不可闻。屁的到来,马上活跃了气氛,虽然只是一颗小石子丢进臭水潭,但总归有了些生气。欧阳燕一边扇鼻子,一边抱怨道:“该死的,这是人放的屁吗?太臭了。”
“臭是臭点儿,但是臭得有道理。”一直拉长着张驴脸的王木良,不动声色地搞了一笑。
因为紧张过度,蒋寒脸色苍白,额头不住冒汗,出口的话有些中风征兆:“谁……放的屁啊……啊……挺好……的……”
李雨时笑了,是那种很认真的笑,很规矩的笑,很严肃的笑,却由于太认真太规矩太严肃的缘故,那笑比哭难听多了难看多了。李雨时笑过之后说:“事情看起来就像这个臭屁一样,臭一臭,风一吹就过去了,很搞笑的。但现在的情况刚好相反,不仅仅是放一个臭屁那样简单了。事情明摆着就是这样,我们都得死,即使我们不想死也得死,抗拒是没有意义的。大家各自祈祷吧。”
“难道……没有一点儿办法可想了……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死么……”蒋寒用面巾纸擦着脑门上的汗珠,嘴唇发紫。
擦了一阵汗,蒋寒突然站起来,边走边说:“我受不了啦,我要回去,死也要死在外面,这房子的空气简直要憋死我了。”只见身影一晃,他已经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大厅余下三人互相看了看。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蒋寒,但他那谦虚卑微的做人姿态,还是给大家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没想到此刻的蒋寒却如此气急败坏,风度尽失地扬长而去。不过在座的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们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呢。
只有李雨时有口无心地说道:“又有人该死了。”欧阳燕和王木良未作任何表示,他们跟李雨时一样,是三只牵线木偶。
接着王木良站起来,朝后门走去,那里面有厨房、公用洗澡间和卫生间,还有一条通向右边草坪的小道。随着一声关门的脆响,王木良的身影消失在门的后面。欧阳燕和李雨时互相对望一眼,却无话可说。欧阳燕是想说些什么来着,可心里一阵紧张,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欧阳燕见到李雨时后就对这个男人有好感,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某种依赖感,但此刻她只有恐惧感。她不知道到底谁是凶手,她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凶手,现在死的死走的走,她便觉得李雨时更像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