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亡之约
作者:伍维平
忽然,在一声响雷之后,山那边传来一声鸟的尖叫,所有的声音好像都在应验李雨时刚才说的话:“又有人该死了。”
蒋寒一气之下冲出大厅,慌不择路地在黑暗中乱撞,没走多远就跌了好几跤。他不再继续往前走,站在大雨中任凭雨水冲刷,借着偶尔的闪电,似是而非地看着四周的蒙眬景象。雨未止,风更狂,雷声挟着闪电席卷着他眼前的一切,忽而亮如白昼,忽而一片漆黑。
就在这明灭与闪烁之中,他看到唐梦一身素服,鬼魅般飘然而至,面无血色地站在离他数米远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望着他,好像等待着什么。他的眼睛有些模糊,意识也有些模糊,清醒时并无唐梦身影,模糊时成百上千个唐梦围绕着他,一边转圈一边翩然起舞。他抹了一把眼,试图找到唐梦在与不在的证据,但找不到,唐梦如同一条无形的绞索套在他脖子上,越拉越紧。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最后的一道精神防线了,他的意志顷刻间崩溃,他痛苦,号叫,又是一阵狂奔,跑到了断桥边。
“天绝我啊!”蒋寒站在断桥边,抱头大声喊道,“报应啊!”
“说得好!”一个声音穿过雨幕和隐约的雷声钻进他的耳朵。那声音绝不是赞赏,在蒋寒听来,那就是“正义执法者”的声音,那声音只明确指向一个意思:死亡。
蒋寒转过身,一柱手电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就像电影里监狱的探照灯照得囚徒们睁不开眼来。光柱后面的黑影迅猛逼近,蒋寒嘴里被塞入冷冰冰的枪管:“现在不需要你说些什么,表达些什么,一切都太晚了,确实太晚了。你听着,我来让你死个明白。”
在大雨和惊雷中,蒋寒终于听到这个他永远不想听到的故事,因为故事的主角就是他本人。由于太真实了,真实得像假的一样,让他噩梦缠身,内心一刻得不到安宁。
“正义的执法者”把故事说得很简单,甚至吝啬到了不多说一个字的地步。其实不用谁说,四年前的那一幕幕,无时无刻不在蒋寒眼前晃荡,拷问着他的灵魂。
四年前,蒋寒已经是一家公司的总经理。随着公司业绩的增长,蒋寒开始招聘总经理秘书,年轻美貌的唐梦前来应聘,好色的蒋寒见到她眼前一亮,把这个高薪职位给了她。不久,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情人关系。开始蒋寒以为唐梦清纯可人,捡了个大便宜,甚至想与妻子离婚,与唐梦重组家庭,哪知唐梦另有所图,在摸清了蒋寒大肆向行业负责人行贿和偷逃税款数额巨大的情况后,就跟蒋寒翻脸了,索性把话说到骨头里:让蒋寒无须跟妻子离婚,她不会嫁给他,只想拿三百万元封口费,然后转身就走。蒋寒这才知道漂亮女人不是白玩的,他当即就拿定了主意,宁可杀了唐梦,也不愿意给她一分钱。这样一来,唐梦算计的是蒋寒的“利钱”,但蒋寒要的是她的“本钱”。蒋寒装出害怕的样子,一边答应了唐梦的勒索以拖延时间,一边咬着牙跟妻子说了。妻子是市里一家冶金研究所的工程师,非常爱蒋寒,为了孩子她也不愿离婚,协同蒋寒策划了一桩十分离奇的谋杀案。谋杀的第一步,是蒋寒买下了一处住宅,哄唐梦搬了进去,作为实施杀人的地点。接着买回来包括煤气罐灶在内的全套炊具,并从家里专门拿来一个能轻易浇灭炉灶火焰的响水壶,作为制造自杀假象的工具,这是谋杀的第二步。谋杀的第三步是,针对唐梦每次出门都要喷娇奈香水的习惯,有着毒物专业知识的妻子预先买来一瓶这种香水,把里面的香水倒掉,灌进从所里偷来的氰化钾,交给了蒋寒。于是谋杀进入第四步,蒋寒先把响水壶的水灌得特别满,放在煤气炉灶上烧着,然后跟唐梦说要带她去买钻戒,唐梦一听大喜,以为宰钱的机会到了,急忙梳妆打扮。蒋寒乘其不备,用装了氰化钾的香水瓶换掉了真娇奈香水。唐梦化好妆后,按老习惯往耳背喷香水,结果喷出的氰化钾使她当场中毒身亡。这时候水开了,从响水壶里喷涌出来的水果然浇灭了灶火,蒋寒害怕自己煤气中毒,慌忙离去,却忘记把那瓶装了氰化钾的假香水拿走,回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将那瓶假香水扔得远远的,以销毁作案证据。
事实的确如此,蒋寒不想听到这个故事,永远都不想听到,可是他无法回避这一切,虽然他曾经以为所有的细节都天衣无缝。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情况一点儿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完美无缺。
“是的,至少有两个细节被侦查人员忽略。第一个细节是当时购买的全套炊具都是新的,唯有响水壶是旧的,这是明显的纰漏。第二个细节是你把装了氰化钾的香水瓶扔到楼下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一声响,并且后来扎破了侦查人员的车胎,但当时由于一时疏忽放走了你蒋寒。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上天是公正的。”不等蒋寒回答,黑衣人手里的枪响了,子弹钻进了蒋寒的口中。蒋寒轻轻哼了一声,向后一仰,掉向了青鸟河的悬崖。在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他脑子里猛然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对,就是他,肯定是他。他恍然大悟,想大声喊出那人的名字来,但死亡已经降临,一切为时已晚。
又是一声青鸟叫。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个事情其实已经有了结局
雨还在下,雷还在响,闪电还在继续,闪时亮如天堂,暗时黑似地狱,李雨时、王木良和欧阳燕三人就着一只手电筒,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往下山的路走去。三人很快在大雨中成了落汤鸡。湿便湿了,也顾不得那许多,只管闷着头往前走就是了。不过王木良和欧阳燕都纳了一肚子的闷,不知道李雨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走到了青鸟河边。李雨时手中的那只手电筒东西南北地照,上下左右地照,这一照再照果然便照到了蒋寒。蒋寒一声不吭,面朝上,平躺在青鸟河边一块巨大的鹅卵石上,脸上仍然带着谦逊与卑微的笑意,这样优雅的风度使蒋寒的死亡颇具喜剧色彩。
“终于轮到他了。”李雨时把手电光从蒋寒脸上移开,先照了照欧阳燕的脸,又照了照王木良的脸,还照了照自己的脸,然后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了。
欧阳燕赶紧跟上去。王木良稍微迟疑一下,紧赶几步追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不服气地责问李雨时:“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李雨时硬邦邦地答道,“我只是想闻闻我们三个人有没有死人的味道。”
“闻到了吗?”欧阳燕问。
“无可奉告。”李雨时的话比淋在身上的雨水更冷。
王木良一声冷笑。
总算回到了大厅,回到了有灯光的地方,虽然身上仍然湿漉漉的,内心却是多了一丝温暖。欧阳燕拿了桌上的卷筒纸,一口气擦掉了半筒。李雨时和王木良顾不得斯文,不约而同脱掉了外衣外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狼狈不堪。狼狈归狼狈,真遭罪的还是欧阳燕,由于性别原因,她不能像那两个男人一样赤身裸体,紧贴在身体上的衣服又湿又冷,看上去倒是凸现了女人的魔鬼身材,也使两个男人的四只牛眼大放光芒,让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两个男人有点儿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说起话来更加阴阳怪气。
李雨时到底是个先有了点儿钱然后有了点儿修养的商界人士,话里自然带点儿假惺惺:“欧阳,小心着凉啊。”
“干脆脱掉算了,为了面子生病不划算。”王木良是个地痞流氓加赌鬼,没多少好顾忌的,根本不会遮掩。
欧阳燕先是铁青了脸,不作正面回答,故意装傻,想想又觉不妥,勉强笑了笑:“湿衣服穿在身上是很冷,我想楼上客房里说不定有衣服,但上面很恐怖,我可不愿上去。”分明是说,要么你们陪我上去,要么你们中的哪一个上去给我拿下来。
两个男人却装聋作哑了,装出一副听不懂的天真模样,顾左右而言他。欧阳燕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双手捧着脸无声地哭了。
李雨时的同情心油然而生,主动提出要上楼给欧阳燕找干衣服,但欧阳燕却不同意,她对李雨时表示不需要了,同时暗示要去最好由王木良去。王木良听出了这弦外之音,火气腾地上来了,跟李雨时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