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官道

作者:邓宏顺



“别哭了,哭什么呢?你能哭得回来杂志吗?好吧,我在常委会上作检讨,你等待处分吧!”
  毛副书记说完,就开始翻他桌上的那一大沓文件,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对跪在地上的郝局长吼道:“你还不快回去,跪在地上干什么?”
  郝局长出门时,见毛副书记没有像往常那样送他。他走到门口只好又回过头来说:“毛书记,我走了啊。”
  毛副书记过来把门关上,关得很重,然后又骂了几句:“平庸之辈!无能之辈!我瞎了眼了!都怪我心太软!明明知道是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还重用他!”
  郝局长回到自己办公室,也学毛副书记把门关紧起来。他回想着毛副书记说过的话,把毛副书记的原话又记录在那个本子上。毛副书记在反思自己的过错了,他也得好好地反思自己的过错。他想,自己当时要是不动西海牛,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而当时只是因为西海牛为工资的事说过一句让他不爱听的话。现在想起来,西海牛也是被工资问题弄烦了才那么说的,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容忍一下,理解一下?
  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东奔西跑,晚上忧虑难眠,人都老了十岁。没想到,这天,组织上的人送来了一份处分材料,要他看了之后签字。他认真看过后,只是捂着脸流泪,不肯签字。组织上的人问他哪儿不符合事实,是不是委屈他了,冤枉他了。他说,没有,都没有,他只是请求组织上允许他考虑一下。组织上的人很理解他,就说,那好吧,如果事实上哪儿有出入,什么时候到部里去反映都行,组织上都负责查实和纠正。
  郝局长心想,这个材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签字的,因为最后的处分意见是降职。他这么些年哭哭啼啼为什么?请客送礼为什么?屈膝下跪为什么?何况,这些事他都是请示汇报过的,都是有领导指示的,现在领导说的原话他都还记在本子上,难道出了事就是他一个人的责任了吗?如果组织上一定要这样处理他,他最后就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回到办公室后还在想材料上的那些话。他平时记忆力并不太好,但这个材料他只看过两遍,就能把好多原话背下来了。材料上没有哪儿与事实有出入,只是他不能接受这个处分。他正想着这些问题时,有人来了,他抹了抹泪水一看,是于龙会。
  于龙会笑着说:“局长闭门思过了?”
  郝局长把门关上,他要狠狠地骂一顿这个于龙会!
  郝局长说:“你现在把我弄到这个地步,你高兴了?”
  于龙会说:“一个人啊,幸福和痛苦都是自己酿造的,怎么能说是我把你弄到这个地步呢?”
  郝局长说:“你为什么要擅自改变刊名,你为什么要违规做广告?你为什么挨了上级批评不告诉我?”
  于龙会说:“我一定要回答你这些问题吗?”
  郝局长说:“我找你这么些天,电话都打飞了,你今天跟我好好交代。”
  于龙会说:“那好,我现在回答你。”
  于龙会从兜里取出一个记录本,一页一页地翻,照着记录本上念,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请示郝局长改刊名,他说同意,并说这个办法好;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向郝局长请示广告的事,他说,好,就这么搞;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本想向郝局长报告挨了省里批评,但郝局长表扬说刊物办得好,我就不说了……郝局长听得两眼直冒金星,说:“于龙会,你别念了!你快给我滚蛋!”
  于龙会笑了笑说:“郝局长,只要你不开除我公职,我就只在你一个人面前念我这个本子上记的事。如果你要开除我公职,我不仅要到局里所有人面前,还要到市里领导面前去念这些东西!你不保我,我也就不保你了!看是我这个科级重要,还是你那个处级重要!”
  于龙会说完就要走。
  郝局长说:“看样子你是早有准备!”
  于龙会说:“我这是跟你学的!”
  郝局长坐在那里双手发抖,看着于龙会大摇大摆地走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叉关上门想着于龙会刚才说的这些话,突然就气得发笑了:“于龙会这狗日的聪明呢!看来,是不能把于龙会惹得太恶了。于龙会真要把他本子上记的那些东西向下或向上捅出去,责任就真会全都落到我郝来运一个人头上;不捅出去,这么含糊过关,于人于己都会有好处。”
  组织上又来人找过郝局长几次,问他对材料还有什么意见,他一直说没有,但就是不肯在材料上签字。
  最后一次,组织上来的人说了蛮话,说没有不同意见就要签字,即使不签字,也要这么办了。郝局长也是最后才跟组织上的人说,他有话要找刘书记说。
  组织上的人回去后,向刘书记转达了郝局长的意思。刘书记就抽空将郝局长约了l过来。
  刘书记面带笑意地对郝局长说:“来运同志,坐吧!”
  郝局长原以为刘书记也会像毛副书记那样臭骂他,现在见刘书记还这样和蔼地待他,心里就稍稍轻松了些,才敢坐下去回答刘书记的问话。
  刘书记说:“你是局里的一把手,我是市委书记,你有话找我说是正常的。你说吧!”
  郝局长小声地说:“我犯错误了。”
  刘书记说:“是的。你在工作上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郝局长说:“我愿意接受处分。”
  刘书记问:“处分材料你看了吗?”
  郝局长说:“我看了。”
  刘书记追问一句:“听说你不肯签字?”
  郝局长说:“是的。给我记过,党内警告,甚至更重些,我都愿意接受,但是,要给我降职处分,我不同意。”
  刘书记说:“来运同志啊,你要知道,你的错误是严重的!”
  郝局长说:“这我知道。但是,刘书记,我每做一件事,都是向有关领导请示汇报过的,也都是按领导指示办的。”
  刘书记说:“你说的领导是哪位?能不能说具体点儿?”
  郝局长说:“当然是我的主管领导。”
  刘书记说:“你的意思是,你每件事都请示过毛书记?”
  郝局长说:“是的。”
  刘书记不想郝局长说这些对毛副书记不利的话,想把这个话压下去,于是加重语气说:“来运同志啊,我们是组织上的人,自己的工作出了差错要勇于承担责任,不要认为把领导扯进来就没事了。”
  郝局长说:“不是的,刘书记!我是绝对不会在您面前说假话的。”
  刘书记说:“你现在说不说假话,我也弄不明白,不过你是‘扯皮局’的局长啊!一把手啊!”
  郝局长说:“我知道现在说别的也没有用。刘书记,我想请您看一样东西。”
  他将那个藏如珍宝的记录本拿了出来,递给刘书记,说:“您看看这个,就知道我郝来运是不是说假话了。”
  刘书记一页一页地往下看,记的都是毛副书记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的什么指示,几乎所有关于杂志的错误做法都有毛副书记的指示。
  刘书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来运同志,你的工作做得很认真嘛!这样吧,你先回去,降职处分的事,我们再复议一下。”然后就把那个本子顺手放在一边。
  郝局长站起来准备走了,就去拿那个本子。刘书记挡住他的手说:“本子就留在我这儿,我还要仔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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