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11期
秘 方
作者:李祥华
柳爱莲看到王氏眼圈发青,一脸的倦容,就猜她夜里没睡好。
王氏对高高低低站着的七个闺女说,快过来给你们二娘磕头!
七个闺女像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跪了一地,参差不齐地喊,二娘、二娘。
毫无准备的柳爱莲,猛然听到这一群闺女喊她“娘”,又看跪在最前面的大闺女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脸窘得通红,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
温玉堂看柳爱莲被突如其来的场面搞懵了,上前打圆场说,都起来吧起来吧。
王氏却说,不能起,二娘还没答应呢。不答应就是不认你们。
七个闺女就跪着不起。
温玉堂悄悄捅了一下柳爱莲,小声说,你就应一声吧。
柳爱莲就想硬着头皮答应一声算了,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怎么也应不出声。
温玉堂向王氏递了个眼色,说,都起来吧,二娘不是不认你们,是不好意思。
王氏这才顺坡下驴,说,听您爹的,起来吧。
看着站起来的神态各异的七个闺女,柳爱莲心想,第一天王氏就给了个下马威,以后还真得小心她。
王氏走到柳爱莲身旁,把七个闺女依次介绍给她:这是老大,今年17岁,叫金花;老二16岁,叫银花;老三14岁,叫甘草;老四叫丁香,老五叫白芍,老六生地,老七黄连。
柳爱莲听后,心中不由得一乐,心想真不愧是开药铺的,连孩子都用中药取名,并且,从名字上还能看出生她们时父母的心境。
王氏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看你看,光顾着说话了,差点忘了吃饭。转身抱起一摞碗,慌忙向厨房走去,边走边喊,金花银花,快来端饭!
柳爱莲不由自主地随着金花往外走,到屋门口,猛然站住,坐回饭桌前,心想:就让你们侍奉我一回吧,也好杀杀你的威风,不然,以后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
柳爱莲就坐在饭桌前,看着金花银花一趟趟往桌上端饭。
王氏最后端着两个菜进屋,坐下就数落老五老六老七说,老奶奶似的坐在屋里,等我端吃端喝,该我侍奉你们的!
柳爱莲听出她是在指桑骂槐,就说,大姐,你别生气,本来该我端给你吃,可三天不进厨房,这是老辈立下的规矩,咱总不能坏了吧﹖
温玉堂瞪了王氏一眼,没好气地说,别得寸进尺自找难堪!
王氏委屈地说,我是教导孩子的,也要多心,不让人张口了是不是﹖
温玉堂厌烦地说,越描越黑。吃饭吧!
于是一家人都哑了声吃饭。
吃罢饭,王氏一边拾掇碗筷,一边笑着对柳爱莲说,妹子,大姐是没肝没肺的一张臭嘴,往后你可多原谅些。
柳爱莲心想,看她刚才的样子,还以为是只母老虎呢,却原来是只纸老虎!就也一笑说,大姐,我年轻,什么事都不懂,以后你还要多指点、多担待。
温玉堂满意地笑了笑,对柳爱莲说,本来今天你该回门,可你娘家没有人来叫你,也就免了这些环节,你就在家里歇着。我和你大姐去拾掇拾掇,准备明天开门行医。
温玉堂就带着王氏、金花、银花去了东厢房。其他几个闺女都跑出去玩了。
柳爱莲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起身来到院里。温家是一个宽大的四合院,正房五间,住一家人;东厢房三间,是行医的门诊;西厢房三间,堆放着许多中草药,既是仓库,又是碾药房;南屋里堆放着家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院子里一个很显眼的地方,是一个牲畜圈,养了一大群鸡鸭,个个走路缓慢、笨拙,重心不稳的样子。柳爱莲感到很奇怪,不由得仔细观看,结果让她大吃一惊,所有鸡和鸭的爪子,通通都是朝后长着的!
柳爱莲记得听人说过,温家每年都买几十只鸡鸭,长到半斤左右时,便将双腿折断,转过来,让其爪朝后,然后再接骨,缠裹上温家膏药,愈合后便成这种样子。柳爱莲还听说,温家曾当众将几棵高粱砍断,然后用他家的膏药包上,第三天取了,高粱完好如初。柳爱莲原来一直以为这些说法是演义、夸张、虚假,是为温家贴金,今日一见,才知果然不虚。温家的正骨膏药能够百年不倒,果真有令人叹服的本领。
四
柳爱莲无所事事地歇了三天之后,温玉堂对她说,咱老温家虽然名气挺大,可并没有多大的家业,没法和大户人家相比,既不使丫环也不用伙计,所有的活都得自己动手,这也是咱温家勤俭持家的家风。你既然进了温家的门,就是温家的人,就得守这个规矩。以后得帮着弄弄药材,操持家务。
柳爱莲温顺地点了点头,说,操持家务我倒行,可药材我不懂。
温玉堂说,就是挑挑、碾碾的,没什么懂不懂的,一看就会。
柳爱莲随着王氏到西厢房里一看,果真很简单,就是把整麻袋的药材倒出来,把杂物和坏掉的挑出去,然后每种按比例称出来,掺合一起,掺和匀了之后,再一点点碾碎,任务就算完成了。干起来不仅简单,还有点机械枯燥。温玉堂每隔十天熬制一次膏药,她们一天加工的原料正好够一次用的,也就是说她们十天只干一天的活,余下来的时间,做点闲杂家务,挺清闲的。
第一次干这个活,柳爱莲就特别地留心,装着好奇的样子,一会儿问问这药叫什么名,一会儿问问那药叫什么名,很快,她就知道并记住了那16味药的名称及配制比例。这16味药材也没有人们传说的天山雪莲、长白山人参之类的珍稀之物,都是些药铺里常见的东西,如三七、生地什么的,值钱一点的就是虎骨和麝香。
柳爱莲感到奇怪,难道声名赫赫的温家正骨膏药,就是这些普普通通的药材熬制而成的吗﹖如果这样,岂不有点欺世盗名了吗﹖还有,温家赖以发家、扬名的正骨膏药,就是这样随随便便配制的吗﹖柳爱莲想不可能,温家不会这么笨的。这明着配制的,肯定是无关紧要的、遮人耳目的,暗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柳爱莲转着弯问王氏说,大姐,咱家里大门插上了吗﹖王氏一边称着药材,一边奇怪地说,插大门干吗﹖柳爱莲说,如果来了外人,这膏药的方子不就泄露出去了嘛。王氏嘿嘿笑了两声,自信地说,你以为温家膏药就这16味药﹖要是这样简单的话,到过药房里的人都会熬制了,温家膏药也就没人买了。柳爱莲说,难道还有其他的﹖王氏说,当然喽,你没听说过“温家膏药19味,3味不知才珍贵”这句顺口溜吗﹖柳爱莲忍不住问,那3味都是些什么药﹖王氏警觉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去问当家的去,他或许能对你说。柳爱莲意识到心急失言了,就低头干活。
几天后,柳爱莲知道了温家这座四合院后边还有个后院,是专门熬制膏药的地方。后院的门在前院堂屋西边的风道里,整天被一把大锁锁着,温玉堂去熬制膏药的时候才打开,但他进去之后立即反锁上。钥匙拴在温玉堂的腰带上。柳爱莲趁王氏不注意,悄悄来到门前向里张望,后院只有三间青砖瓦屋,剩下的就是一院子的树,像个树林,阴森森的。此时,她的心里温家膏药除了神秘之外,又添了一层阴森。柳爱莲转身正要回到院子,猛然看到温玉堂和王氏站在面前。温玉堂黑着脸说,你看什么﹖
柳爱莲说,自己的家,看看不行啊﹖
温玉堂说,这是熬膏药的禁地,任何人不准进去,否则,温家可是有家法的。
柳爱莲说,我也没进去呀!
王氏不怀好意地说,隔着墙看看倒可以,可别打什么主意!我过门快20年了,从没进去过,看来这辈子也别想了。
温玉堂口气缓和下来,说,你刚过门不知道,不怪你。不过,以后可要记住,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想这后院的事。
柳爱莲心虚,刚才还有些打鼓,听温玉堂这样说,就佯装委屈地说,怎么这么多规矩呀﹖你们温家是皇宫,还是王府﹖
王氏接口说,知道了吧,温家就这规矩!
温玉堂说,干你的活去!
看王氏讪讪地走了,温玉堂和言悦色地安慰柳爱莲说,累了吧﹖快回屋歇歇去。说完,又讨好地一笑,还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自从把柳爱莲娶过来之后,温玉堂很少去王氏的卧房,几乎夜夜和柳爱莲在一起。这除了因为柳爱莲年轻漂亮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柳爱莲不像王氏那样,如木头一般听任摆布,让人觉得索然无趣,柳爱莲燕语莺声、千娇百媚,能燃起他的激情,并且极尽所以地迎合他、配合他,能让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自豪。温玉堂感慨地对柳爱莲说,以前总认为女人都是一样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大的差别,怪不得周幽王因为女人亡国,唐明皇因为女人不早朝。
柳爱莲就贴在他怀里说,如果你是皇上,你能三千宠爱我一身吗﹖
温玉堂说,当然能,这么可心的人哪里找?
柳爱莲就撒娇地说,你骗人的。
温玉堂说,真的,不骗你。
柳爱莲说,那你为了我,什么都舍得吗﹖
温玉堂说,当然舍得。
柳爱莲说,好,那你把温家秘方给我。
温玉堂像被噎了一下,说,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柳爱莲说,我是外人吗﹖
温玉堂说,你当然不是外人,可你是女人。要传只能传给儿子。
温玉堂有些警觉地又说,有我挣钱供你吃穿花销,你要秘方干什么﹖
柳爱莲笑着说,试试你呗,看看你对我有多少真心。
沉默了一会儿,温玉堂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柳爱莲就问,什么故事﹖
温玉堂说,是我父亲的故事。
柳爱莲说,你讲。
温玉堂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温家住在县城,是个钟鸣鼎食的大户。民国年间,抱犊崮有个大土匪孙美瑶——孙美瑶你知道吧﹖家是台儿庄的,就是后来制造临城大劫案的那个孙美瑶,派人绑了我父亲的票。按照他的要求,我和母亲变卖家产凑足2万块大洋,又日夜不停地熬制了100贴正骨膏药,派人送到抱犊崮,以为能赎回父亲,谁知,孙美瑶得寸进尺,还要温家的秘方,父亲断然不从,并骂他是不守信用的小人。孙美瑶一怒,把父亲撕了票。母亲闻讯后,一病不起,不治身亡,随父亲而去。为了保住秘方,温家搭上了两条性命。怕孙美瑶再来打秘方的主意,埋葬了父母之后,我就悄悄躲到乡下安家。本打算隐姓埋名,等世道太平了,再行医,可我一不会种田,二不会生意买卖,为了一家人活命,还只得靠祖上的秘方……
温玉堂说到这里,无奈而又伤感地叹了口气。
柳爱莲听明白了温玉堂的意思,就说,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净往坏处想人家。我嫁给你温玉堂,就是你温家的人,就会一心一意跟你过一辈子,有你挣着吃穿,你说我要秘方干什么﹖难道再开一个膏药铺﹖我不是发贱吗﹖再说,等我生了儿子,就是你温家的传人,儿子有了,不就等于我有了嘛,难道我还会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争什么秘方不成﹖
温玉堂听柳爱莲振振有词,说得有理,心宽了许多,就说,我本来就是说说上辈子的事,让你知道,你却多想了,不过你明白也好,那就快给我生个儿子吧。
五
柳爱莲怀孕了。
温玉堂知道后,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笑成了一个核桃皮。柳爱莲娇羞地说,看你高兴的,像没当过父亲似的,万一是个女孩怎么办﹖
温玉堂说,不会的,算命先生说了,七女之后一定是男孩。
柳爱莲说,你就那么相信算命的?
温玉堂说,信。当然信。
吃早饭的时候,温玉堂很郑重地对王氏说,爱莲有喜了。碾药、家务活什么的,通通不让她干了,你和金花你们娘儿几个就多干点,啊。
王氏一脸的不高兴,嘟囔说,看把你美的,我给你生了七个孩子,也没见你这么美过。
温玉堂生气地说,看你生的吧,都是些赔钱货,还有脸说呢?
王氏不服气地说,这隔皮猜瓜的事,你就能保证生儿子,说不定也是个赔钱货呢。
温玉堂说,快闭上你的臭嘴!就不会说句吉利话﹖
看着温玉堂对柳爱莲眉开眼笑,夜夜往她屋里钻,王氏醋意浓浓,又不便发作,就背着温玉堂,对柳爱莲说,你年轻,夜夜都行,可咱当家的四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要紧,你可要悠着点,不要光顾自己快活,一家老小还要靠他吃饭呢。
柳爱莲故意气她说,你说他老了﹖可他夜夜都行呢。咱当女人的,没什么本事,这事再侍候不好男人,那还行吗﹖
王氏的脸就气得猪肝样,小声骂,骚货!
柳爱莲仗着温玉堂宠她,就时常指使王氏干点这干点那,王氏不听,温玉堂就瞪眼;有时,王氏正干着活,柳爱莲就挺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走到她面前,悠闲地和她说话,故意气他。王氏开始还倔犟地跟她顶,可温玉堂一边倒地压制她,使她渐渐失去了斗志,变得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再不和柳爱莲争高低。但看得出来,她心里却是恨恨的。
摆平了王氏,柳爱莲就想,该干自己的正事了。一天,趁温玉堂高兴,柳爱莲就装作突发奇想的样子,说要学温家的接骨术。
温玉堂马上警觉起来,说,你学这干吗﹖
柳爱莲说,闲着无聊,就想找点事干。
温玉堂说,那你可以找别的事干。
柳爱莲撒娇地说,不嘛,我就觉得接骨好玩嘛。
温玉堂说,你学会了接骨,是不是下一步就要秘方了﹖
柳爱莲噘着小嘴说,整天秘方秘方的,你当宝贝,我可不稀罕,才不要呢。
温玉堂沉思了半晌,走进屋里拿出一本书,扔给柳爱莲,说,先看看这本书,背会了再说。
是一本《人体骨骼图》。
柳爱莲就拿起它回到自己屋里,用心地背诵。柳爱莲知道这是第一步,只有对人体骨骼有了了解,才能学习如何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