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九龙具”之谜

作者:戚元敬




   洪冲洼黑沉沉的松林里,幽灵般的灯火时明时暗,这是盗墓贼正在盗取袁世凯生母刘氏夫人的陵墓。
  事情发生在1940年7月的一天。当落日的余晖还没有散尽,一支来路不明的队伍突然包围了刘氏夫人的墓地,把仅有的一位看坟茔的胡老头紧紧捆绑在护墓房中的床腿上,口里塞了他自己的两只又脏又臭的破袜子,动不得,喊不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盗墓贼拿走全部陪葬品。所幸的是没有杀害胡老头,并在临走时为他松了绑。
  胡老头乘着天上的星光跌跌撞撞地往袁寨跑去。袁寨是袁世凯的故居,如今还住着刘氏夫人的嫡孙袁三先生和袁四先生,他要把夜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他们,不然他可负不了这个责任。
  据胡老头讲,盗墓者全是军人,有一千多人,装备精良,大约两三个时辰就走了,走得鸦雀无声,走得无影无踪。他自己大着胆子到墓室里走一趟,只见棺材盖打开,里边已空空如也,他才跑来报个信。
  袁三先生和袁四先生听了胡老头的哭诉,均感到惊愕、恼怒和耻辱,作为袁家的后裔,祖上坟墓被盗,不仅经济上损失惨重,连名誉上都是极大的侮辱。一向暴躁脾气的袁四先生得知后破口大骂:“这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干得缺德事,叫他不得好死,要报官,不告发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
  袁三先生唉声叹气道:“唉,今非昔比啊!当官的能买咱的帐吗?”
  四先生的看法截然不同:“我们不讲过去,过去有谁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但已时过境迁。现在就讲现在,作为普通百姓出了事也得报官,民不告官不究。咱先到县里试试,县里如能作主,破了案也出了这口气;如县里不理不睬,咱就去省里。别看袁家败落,大船坏了还有三千钉哩。表舅孙占方如今是省府秘书长,有权有势。他能飞黄腾达,还不是全靠咱袁家的荫泽。他要是不忘旧情,给县里打一个电话,就得照办。”经他这么一说,报案的事就定下来了。
  三先生和四先生一起到县府报案,县长程玉珠一听就叫苦不迭:“二位先生,不是开玩笑吧!你们说是军队武装行窃,让我到哪里去捉拿真凶,全国的军队这么多,岂不是大海里捞针吗?不是我程某人不为民作主,军队里能进得去吗?孙殿英盗墓陵,地方官明知也不敢过问,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撼不动大树啊!你们就别难为我了。”
  四先生一听就烦了,二话没说,拉住三先生离开了县府,直向省城跑去。省府秘书长孙占方吃水不忘挖井人,立即给程玉珠打了电话,限他十日破案,上报省府,否则拿他是问。
  程玉珠接了电话想,袁家虽败落二十多年,看来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他们真的越级上告了,这案子不管也得管,胳膊扭不过大腿。所以当三先生和四先生回到家,立即就被请到了县府。程玉珠虽然对他们越级上告有所不满,但也没敢流露半分,让二位先生带路去现场勘察,问他们可知丢了什么东西?
  三先生回答:“殡葬祖母时我年龄尚小,不让看陪葬品,听四伯父(袁世凯)讲,祖母活了八十一岁,慈禧太后念四伯父对朝廷忠心耿耿,除封赏她一品诰命的封号外,还赏赐她九九八十一件珍宝。其中最珍贵的是一套茶具,一壶八盅,名叫“九龙具”,九龙具为整块白玉雕凿而成,没冲茶时,晶莹透亮,白璧无瑕,冲茶后,壶和八只杯中各有一龙,清晰可见,“九龙具”因此而得名。这件珍宝还是雍正年间西藏活佛的进贡之物,传至光绪年间,一直放在宫中。后来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和光绪逃往西安避难,由于经济拮据,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当时四伯父任山东巡府,一次就送去了白银五百万两。慈禧回京后,为了嘉奖袁世凯的忠心,就把这套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送给了袁母作为陪葬之品。这八十一件珍宝从京城带回济南后,堂兄袁克定见了“九龙具”爱不释手,趁四伯父不在,就偷偷地在壶底上用刀子刻了个“袁”字,这是他亲口对我说的,我并没有见到。如果确有此事,这可作为凭证,一般人是不会察觉的。”
  程县长听了不置可否,他想,窃贼带领千军万马武装行窃,说明不是一般人所为,可能是哪个军阀干的,不要说限我十日,就是一个月,我也难破此案。但顶头上司的命令如山倒,还怕得罪上司丢了乌纱,反复掂量利弊,最后只得硬着头皮对两位先生说:“二位先生,此案虽是一起盗窃案,它可是一起超过命案的大案。破案是我的职责,又有省府的命令,我会尽心尽力地去办,不过此案若真的是军阀所为,既便是查出盗贼,也未必能物归原主,严惩主犯。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尽心了,即使不能破案,还望二位先生在秘书长那里替下官美言几句。话又说回来,若真的查出主犯,秘书长不会不管,只要省府出面,我想会物归原主的。”
  三先生和四先生何尝不知,看他说得诚恳,于是点头称谢,拱手而别。
  程县长接了本案,心里像吃了只苍蝇,说不出地难受。但省府秘书长官大压人,他没有退路,只好派出几路人马侦查,想尽快了结此案,卸掉压在背上的沉重包袱。但是谈何容易,军队里侦查人员根本进不去,怎么能查出蛛丝马迹呢?几路人马先后返回,带来的都是绝望的消息,愁得程县长茶不思,饭不想,觉不睡,眉头拧成了大疙瘩。
  时限已过半数,案情毫无进展,程县长正无计可施,突然接到驻扎商丘的军阀头子张岚锋的电报,说是汪精卫驾到,要他立即去商丘开会。妈呀,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这一去,时限一晃而过,破不了案如何交差?看来是老天有意要灭我程玉珠啊!不去吧,军队怎能得罪得起?去吧,不仅案件不能侦破,还要落个汉奸的罪名。丢了官也就罢了,若再弄个汉奸当当,这是多么可怕呀!但仔细一想,两边都不能得罪,得罪了省府最多贬官为民,可若是得罪了军阀,他能要你的命。唉,算了罢,顾命要紧,还是去吧。
  谁知到了商丘才晓得,汪精卫亲临商丘,目的是笼络地方官员为他所用,他在和蒋介石争地盘。谁都知道汪精卫是亲日派,天哪,看来这个汉奸的罪名不背是不行了。
  汪精卫在张岚锋的陪同下,在司令部里接见了各县县长,之后又在他下榻的房间里单独召见,依次进行个别争取。程县长一走进汪精卫的住室,一眼就看见了八仙桌上放着的斟满水的“九龙具”,不禁心里一惊,仔细观看,一壶八盅中的九条龙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果真是罕世珍宝,价值连城。他想,汪精卫怎么会有“九龙具”呢?难道是他偷来的?还是这世上另有一套“九龙具”?这时他突然想起袁三先生告诉他的,茶壶底部曾被袁克定刻了一个“袁”字,如果确有这个“袁”字,那么这套“九龙具”定是袁家被盗之物。
  程县长的好奇心没有逃过汪精卫的眼睛,他问程县长:“怎么,对这套珍宝感兴趣吗?这可是举世无双的国宝。我准备去访日时作为晋见天皇的礼物,不逊色吧!”
  程县长听汪精卫如此问,心里着实有点害怕,因为自己是项城县的县长,项城失窃必在本县的侦破之列,万一被他看出破绽,那可是不得了的事。可又转念一想,不对,他明知项城县县长要来,为什么还不避嫌疑地放在桌上呢?看来他对此物的来历并不清楚。这么一想,终于拿定了主意,要想方设法看看壶底下有没有个“袁”字。恰在这时,汪精卫住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趁汪去内室接电话之际,他上前一步,把壶高高举起,一看壶底果然刻着一个蝇头小字“袁”。程县长心里既高兴又激动,心里说,看来不虚此行,袁家被盗之宝“九龙具”终于有了下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总算有话交差了。但他又一想,虽然“九龙具”在汪精卫处发现,但不知他是不是真凶,万一是张岚锋或他人所为,送给汪精卫的也未可知,不然为什么他不隐藏起来呢?无论如何他要问个水落石出。但又一想,不行,当面问若引起他的怀疑,对自己十分不利,弄不好有杀头的危险,要想个恰如其分的说法,既不让他看出破绽,又能得到确凿的消息。这时的程县长脑海里在激烈地翻腾着,经过一番斗争和思索,终于找到了恰当的问话:“汪主席,这套茶具价值连城,是从外国买来的吧!”
  问者有意,听者无心,汪精卫随口答道:“哪里哪里,是三十八师师长肖恪送来的。”
  程县长不敢再问,他怕露出什么端倪。他心里明白,肖恪假如是盗墓真凶,自己又能将他怎么样呢?一来他手中有人有枪,二来他是汪精卫的部队,汪精卫这个头号大汉奸决不会因这事处分他的师长。好在已经打听到“九龙具”的下落,回去也可以交差了。想至此,他向汪精卫告辞了。
  程县长回来以后立即召见袁三先生,告诉他盗陵案有了眉目。袁三先生一听很高兴,恳请县长大人为他作主,捉拿主犯。
  程县长苦笑了,对三先生说别高兴得太早了,以他的力量是无法严惩主犯的。三先生追问为什么?县长就把他在汪精卫处见到“九龙具”的情况讲述了一遍,并问他可否认识肖恪其人。三先生想了想说:“我见过肖恪,因为那时还小,没和他交往过,肖恪那时正任四伯父(袁世凯)的警卫队长。”
  “这就对了!”程县长满有把握地说:“此案真凶非他莫属,你想,除了他还能有谁对陵墓情况了如指掌?”
  袁三先生泄气了,知道程县长真的是无能为力了,向程县长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起身走了。临别时又恶恨恨地骂了肖恪一句:“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吃锅里还屙锅里,他不得好死!”
  袁世凯任直隶按察使时,专管操练新军,他为了训练一支铁杆卫队,从新军七千人中挑选了三百精英,从历史出身审查祖宗三代,相貌和枪法都经过袁世凯面试。那年肖恪刚刚十八岁,长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而又有不同寻常的气质,论枪法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一眼就被袁世凯看中,审查其历史,天津卫人,家中父母双亡,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入伍前整日流落街头,过着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乞丐生活。袁世凯认为他是最佳人选,就任命他当了警卫队长。
  肖恪由一个衣食无着的流落者一跃而成为新军的一员已是一步登天,如今当了警卫队长,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怎不对袁世凯感恩戴德呢?他曾跪在袁世凯面前感激涕零,称袁世凯为再生父亲,并决心报效终身,即使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袁世凯对他也很满意,虽没收他为义子,但待他如亲生儿子,终日跟随自己,无论去哪里,即使不带袁克定,也不能不带肖恪。肖恪当然对他忠贞不二,不管多棘手的事,只要是袁世凯交办的,他都千方百计地去完成。有一件事让袁世凯特别满意,那是袁世凯生母刘氏在济南病重期间,袁世凯看母亲病重难愈,决定及早准备棺木,他听说世上最好的寿材莫过于水钉松,就派肖恪去寻找,并嘱咐他只要合适,不惜钱财。肖恪很是卖力,跑遍济南府大小三十六个木材行都没找到,几个老板都告诉他,水钉松济南从没有过,只听说此树木生长在东北长白山区,为数极少,想找到此树难上加难。
  肖恪听了真有点失望,不过他也看到了希望,起码世上确有此树,而且生长在长白山上,他向袁世凯汇报后,请求去长白山寻找。
  袁世凯初听也很失望,但孝心驱使他下了决心,命肖恪带上两人去长白山,安排他多带银两,如实在找不到也就算了。
  肖恪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长白山区。可是一打听,得知水钉松生长在长白山顶峰,那里终年积雪不化,寒冷无比;再则虎豹经常出没,谁也不愿冒生死风险去砍伐;就是碰不到虎豹,砍伐下的树木往山下运也十分困难,为此山民们很少砍伐此树。
  肖恪愿出高价让山民为他砍伐,但仍无人愿往,没办法拿钱买了个向导,由他们自己砍伐。他们三人带着枪支上山了。山上白雪皑皑,寒风刺骨,他们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水钉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拖到了山下。
  等肖恪把水钉松运回济南,刘氏夫人已归天几日了。袁世凯正焦急地盼望,见肖恪运回了水钉松,真是喜出望外,立即找来木匠开锯造棺。
  木匠没费多大劲就拉成了木板,因为这树的木质像麻杆一样松软。他们背后议论说,袁大人身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堂堂一品大员,又是孝子,怎会为母亲买这种糟糠之木,难道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一个木匠胆怯地说:“千万别高声议论,让袁大人听见了不得了,喝茶喝茶!”
  一个木匠递茶,一个木匠接茶,不小心把茶水泼在木板上几滴。喝过茶又开始干活,用刨子刨木板时出现了问题,刨子推到滴上水的地方如同铁钉,推坏了几个刨子就是推不动,检查几次都没有发现铁钉,只发现木板变得桔黄,这才猛然想起是茶水滴在了上边。木匠们方才明白水钉松的确是世所罕见的怪木,才相信肖恪的话,说这种木材不能见水,见水成铁,水钉松因此得名,做成棺木放入地下,不加油漆也能一百年不变质。
  通过这次长白山之行,袁世凯更加信任肖恪,并为他张罗了一门亲事,将济南武备刘玉山的女儿嫁他为妻,袁与肖的关系更密切了。
  袁世凯回原籍葬母,押运珍宝和护卫灵柩的重任自然交给肖恪负责,使他有机会接触到珍宝。
  袁世凯葬母本由慈禧老佛爷恩准四十天丧假,想不到在家里遇到了麻烦,使袁世凯大伤脑筋。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袁世凯的父亲袁保中本是袁氏家族中“保”字辈的长门长子,十五岁定亲本县郭家小姐,郭家也是豪门望族,可谓门当户对,郭小姐如花似玉,两人可说是郎才女貌。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好好的天仙似的郭小姐突然得病,病魔缠身,久治不愈,惶惶然半阴半阳,让郭家很是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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