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赤胆忠心
作者：黄 钟 澎 涛
一
明朝时，朱仙镇内的岳飞庙，建筑得恢宏壮观，重楼叠阁，金碧辉煌。大殿前的石碑上镌刻着岳飞气势豪迈的《满江红》；殿后碑楼林立，雕刻天下名家大笔颂扬悼念岳飞的华章；大殿内塑岳飞威武金身，还用铁汁浇铸了奸贼秦桧夫妇的跪身。
明朝巨富沈百万，为岳飞庙捐赠了一颗祖传宝珠。那宝珠大如鸡蛋，状若心脏，鲜红剔透，光华艳丽，价值连城，人们叫它“赤胆忠心”。“赤胆忠心”宝珠被供奉在岳飞庙前的旗杆顶上，为镇庙之宝。旗杆高百尺，粗若碗口，铁汁浇铸。旗杆顶端，用黄铜铸一圆盒状宝顶，专门保护“赤胆忠心”。那宝盒和旗杆被焊接在一起，无门无缝无口，“赤胆忠心”宝珠藏在里边，可谓万无一失。
朱仙镇人，把“赤胆忠心”当成命根子，朝廷，也把它当做国家的灵魂，要每个臣民都有一颗赤胆忠心。因为它价值颇高，引得不少人眼馋。为防盗贼，白日有两人看守，夜晚就派四人巡逻。巡逻人佩钢刀持铜锣，有大的情况就敲铜锣报警。
近日，镇内白拳镖局、洪拳镖局风言风语听到消息说，有人要盗“赤胆忠心”宝珠。白拳镖局镖师白飞虎和洪拳镖局镖师洪海龙，说出铿锵壮语：谁敢盗“赤胆忠心”，就叫他粉身碎骨！
岳飞庙本是游人胜地，天南海北敬仰岳飞的人，成群结队进庙烧香礼拜、游览观光。庙前广场，却又是经商宝地，一天到晚，游人客商，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近日，庙前旗杆旁边，又新开一家茶馆。那茶馆门面不大，租赁杂货店一间房。摆上两张陈旧木桌，放上几只小矮凳，再摆上几摞蓝花大碗，就砌炉烧茶了。
开茶馆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颀长，粗手大脚，身板硬朗，两只扇风大耳，惹人注目。身上也是当地人常穿的紫黄布衣裤，外表憨厚和善。打杂端茶倒水的是个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身材苗条，手脚勤快，粗布青衣青裤，一张粉红的鹅蛋形脸。虽不是楚楚动人，倒也干净利落。
男的自称老大，茶馆掌柜。女的则呼为姑娘。那姑娘待人和善，轻声细语，入耳甜润，很得游客赞赏。姑娘烧茶端水之余，便忽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瞟着那旗杆顶端金闪闪的宝盒。
这一日，刚吃过早饭，只见一匹骠肥快马从开封而来，驰入朱仙镇。马上坐着开封周王府的官差。官差打马上街，大声喊叫：“周王爷有令，定于三月初三，在岳飞庙前摆擂台打擂。王爷出一千两赏银，定下花红布匹赏品。各路英雄好汉，届时请登台大显身手。”快马在朱仙镇各条大街，连跑三遭，喊得户户明白，家家知晓。
第二天，镇守张贴出告示，并委派师爷，组织人员，在周王府官差的指点下，于岳飞庙前，搭设擂台。那擂台用六十辆太平车组成，摘来一百二十块四寸厚的木门板铺平；擂台的前方正中，搭设彩棚，作为周王的观瞻台；庙前旗杆，处于擂台的左前角。
二
三月初三，天色灰蒙蒙的，观擂的和准备打擂的人们，络绎不绝地涌向岳飞庙前广场。本就游人众多的岳飞庙，不到早饭时便已万头攒动，将擂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一阵锣响，三通鼓鸣，威喝之声压盖擂台前的闹嚷声，八匹快马在前开路，将水泄不通的人群闯出条宽敞大道。银牌仪仗队接踵而来，凶悍威武的官差，持刀握剑，簇拥着周王的大轿，走进彩棚。
周王不过二十多岁，身着绣花锦袍，头戴镶珠软帽，仪表堂堂，风流倜傥。这周王是世袭，乃当今皇上的叔伯兄弟，封地开封，威慑河南三十六州。他专好声色犬马，又好使枪弄棒，舞拳踢脚，便有不少趋炎附势的人投其门下。
周王坐在彩棚内，举目观看：擂台上紫色帷幕徐徐拉开，两边现出一副对联，白底黑字，遒劲有力。
上联：拳打南岭白额虎，
下联：脚踢北海赤尾龙。
横批：威震朱仙。
“好大的口气!”周王轻声叫了句，脸上露出喜色，“这一回，可有热闹看了。”
那对联的出现，惹恼了朱仙镇上的两大武术帮派。白拳、洪拳几百名好汉，齐声吼喊：“不懂人事的小子快滚出来，看看是什么兔模狗样!”原来这南岭白额虎，指的是白拳帮派，北海赤尾龙，却是指的洪拳帮派。
喊声落地，台上走出个和尚来，两脚踏在木板擂台上，“冬冬冬”如擂鼓一般。来到前台，和尚双手合十，说一声：“各位施主请了!”声如霹雳，震慑得擂台前鸦雀无声。众人看那和尚，长得五大三粗：头大、眼大、嘴大、手大、脚大；腰粗、腿粗、胳膊粗。一双浓眉如墨，暴眼露凶光，比不得西天大罗汉，也似《水浒传》中花和尚。
和尚自报家门：“俺少林和尚，法号实空，以武会友，以拳交朋。有哪个拳术高手，上来比试？”
话音未落，从后台蹦出个四尺多高的小和尚来。说他小，只是个儿小，看脸面也有二十四五岁，灰色紧身衣裹着那嶙峋瘦体，上边露着青头皮。小和尚瘦脸尖嘴，手脚极麻利，叫一声：“师父，且慢比赛，先让小徒献丑。”接着三蹦两跳来到擂台东南角，说：“请看我徒手攀铁杆。”向上一跃，两手攀住铁旗杆，弓腰蹬腿，“嗖嗖嗖”，手攀脚蹬，如履平地，眨眼工夫，便攀上旗杆顶。只见他将身跃起，单脚踏住宝盒顶，两条胳膊叉开，做个仙鹤单腿展翅状，飞身旋转三百六十度，似是凌空飞翔，赢得台下一阵掌声。小和尚纵身飞跃，待身子稍微下降，眼疾手快，双手攀住光滑的铁旗杆，两腿夹住旗杆，哧溜滑落擂台上。小和尚口不发喘，面不变色。
台上台下齐叫一声：“好!”
小和尚的出色表演，使台下的众家武术弟子内心发憷：少林小和尚就有如此高超的轻功，台上的立擂者会更加了得。未上台先怯了三分气。
小和尚退回擂台后，实空大步走到擂台边，粗暴地朝着台下吼：“不怕死的快到台上来!”
这一声吼，激得白拳大师兄白如意火冒三丈，高叫：“秃贼休猖狂!”便纵身跃上擂台。不待实空搭话，弹开两腿，挥动双拳打了过去。
实空见白如意来势凶猛，虚晃一拳闪身躲开，欲要立脚还击。谁知白如意双拳未落，半空里收了回去，不等实空立稳脚，出左拳击向实空面门，实空躲闪时，他的右拳砸了下去。这是白拳中有名的致命拳——鸳鸯拳。
这一招迅猛难防。实空暗吃一惊，他虽然身体高大，却动作灵活，缩头弯腰，抽身跳向一边。
白拳是天下名拳，进攻稳准狠，退守灵活快。白如意拳技精熟，又是年轻力壮，连连进招，使实空没半点喘息的机会，想一鼓作气击败实空。
实空久战沙场，看白如意的打法，已知他是求胜心切，便腾挪跳跃，满擂台转，消耗对方的体力。果然白如意进攻多时，均未得手，身上的力气已先衰了下去。实空看准时机，转守为攻。他一个饿虎扑食，逼得白如意连连后退；又一个大雕叼山羊，击得白如意差点坐在地上；再一个恶狼衔野兔，拳头几乎打中白如意的脑袋。
白飞虎见大徒弟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再让其他徒弟上，觉得都不是实空的对手，便大衫一甩，跃上擂台，说声：“如意，先下去。”出手接住实空击下的拳头。白飞虎感到那拳头沉重有力，心中不禁一震：需要认真对付。
实空抖擞精神，竟打得白飞虎也是左右招架，前后防身。
洪海龙出阵，也难以取胜。一天下来，实空连败白、洪二拳二十四名好汉。
朱仙镇人，一个个咂舌吃惊。
朱仙镇的武林好汉们，却一个个愤愤不平，揎拳捋袖，决心要挫败实空。
三
实空回到住处，眉飞色舞地向众徒弟说：“今日打得怎么样？霸王再世，也不过如此!朱仙镇的拳手———一派小毛毛虫。再打三天，河南的拳手，全叫他给我滚下擂台。”
在众徒弟的叫好声中，大徒弟上前说：“师父，别忘了咱来朱仙镇的目的!”
实空哈哈大笑：“忘不了。打擂，只是和他们玩玩。”他又向徒弟们说，“今夜把‘赤胆忠心’宝珠弄到手，明日才玩得有兴致。”
那轻功极好的小和尚说：“我上去仔细看了，宝盒坚固得很，一无口，二无缝，不好取。只有一法：凿。可是凿时，铁锤砸击，会发出响声。那些巡夜的人听到响声，必然敲锣报警。”
实空眼珠一转，说道：“这好办。”立即吩咐众弟子，各自准备起来。
暮霭渐渐遮住了朱仙镇的繁华，一弯新月虽然悬挂于蓝天，但光线甚淡。岳飞庙前的广场，观众早已散去，只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闲逛。
实空带来的二三百名和尚头陀吃了饭，到擂台前散打练功，暗淡月光下，似一群魑魅魍魉。卖茶姑娘站在门前静静观看。实空漫步广场，来到茶馆门前。卖茶姑娘手捧大碗热茶迎上去，甜甜地叫了声：“师父，请喝茶!”实空色迷迷地看着卖茶姑娘，接过茶水，一气喝光，然后伸手递过去空茶碗。卖茶姑娘伸手接碗时，实空趁机在卖茶姑娘手心里摸了一下。那卖茶姑娘突然竖起柳眉，两指一夹，实空觉得手指像断了样的疼，急缩手，哪里缩得回。姑娘手一松，实空不由得倒退几步。姑娘说：“还喝茶吗?再来一碗。”实空连连说：“老衲不敢，老衲不敢。”
实空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卖茶姑娘：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竟有如此功夫，难道她别有所图?实空顿觉脊背上不由得冒出一丝冷气。
三月上旬的天，到了半夜时分，已没了月光，天色变得黢黑。三三两两的游人和练功的和尚渐渐散去。岳飞庙前的广场上，剩下几个巡夜人来回走动。这时十几个小头陀来到广场南端，呼呼地耍起了火龙。耍火龙很简单，每人手中拿一条绳，绳沾满了油，用火点燃。拿火绳的人将绳甩动，做出种种动作。火绳在夜空中上下舞动，左右盘旋，犹如火龙飞腾。几个人同时舞动，火光闪烁，忽明忽暗，盘旋游动煞是好看。果然那些巡夜的人被奇景吸引，忙跑去观看。此时，铁旗杆已是无人看守。
小和尚身穿夜行服，“嗖”地跳上擂台，飞身爬上旗杆。也就在此时，茶馆门无声地拉开条缝，两双晶莹的眼睛，射穿重重夜幕，看着小和尚的一举一动。“冬冬冬!”三声大炮震天动地，接着火鞭噼啪炸响。小和尚两腿夹紧旗杆，一手持钢凿，一手举铁锤，猛然砸去，锤声被炮声淹没。宝盒被凿开条缝，正要砸第二下，从茶馆处“嗖”地飞来一粒石子。那石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小和尚的光头上。小和尚蓦地一惊，又疼痛难忍，“唉哟”一声，两腿松动，滑落下去，像恶鬼遇见凶神一样，慌忙跳到台下，窜回住处。
此时茶馆门口突然刮出一阵风，那风轻盈无声地旋上旗杆顶，稍停片刻，又旋落台上，旋进茶馆，茶馆门悄然无声地关严了。
小和尚逃回住处，实空伸手：“宝珠呢?”小和尚摸着头上鸡蛋大的肿胀疙瘩，哼哼唧唧地说：“被砸了一石头。”实空觉得奇怪，前边火龙飞舞，鞭炮轰鸣，难道还有人在旗杆旁监视？啊!他猛然醒悟：茶馆父女。看来此二人非等闲之辈，遂吩咐众弟子一齐出动，分布在擂台四周，掩护小和尚盗宝。实空来到茶馆门前察看。两扇木板门关得紧紧的，侧耳细听，室内发出均匀的鼾声。他轻轻敲敲门，低声问：“还有茶水吗?”茶馆内没有回答，只有均匀的鼾声。实空这才放下心来。
又是三声炮响，几挂火鞭争鸣，小和尚砸开宝盒，伸手取出块鸡蛋大的宝珠。兴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刚滑落地面，迎面碰上实空。他高兴地叫：“师父，得手了!”双手将宝珠递给实空。
四
翌日，实空精神振奋，登上擂台，走了几路花样拳脚，立了个开门接物的姿势。昨日实空连战连胜，胸中气盛，全不把朱仙镇人看在眼里，扯着喉咙叫：“还有哪个不怕打的，上来挨两拳!”
从场中心忽地飞跃上个人来，像支利箭，直射擂台。实空打量来人：细挑挑单薄身，却是硬铮铮一副好身架。只见他头戴墨染英雄巾，上身穿箭袖黑布紧身衣，下身穿皂布灯笼裤，脚登碳染薄底牛皮靴，一身黑捧着一张白皙的脸庞，剑眉高挑接鬓角，细眼怒睁射凶光，那两只握紧的拳头，出奇的粗大。那人立了个狂飙怒卷残云势。
实空喝一声：“来人报名，英雄不打无名小辈!”
那人吼一声，响遏行云：“老爷大名朱平!”
啊，朱仙拳!
实空不由得倒退两步。原来，这朱仙拳天下驰名。它的鼻祖是战国时的朱亥。朱亥曾赤手空拳打死魏国兵马大元帅晋鄙，夺得虎符，发兵救赵。后来传说，朱亥成仙，拳术留给了子孙。实空听说过朱仙拳厉害，不过他也听说，近些年朱仙拳掌门人朱平弃武经商，带领徒弟磨豆腐做起豆腐生意，不再管武林中的事。想不到今日朱平又登上了擂台。实空不由再次审视朱平：人人都说朱仙拳厉害，看朱平那身架细高单薄，谅他能有多大力气？但凡人不可貌相，还须认真对付。实空大喝一声，弹腿跳起，蓦地来个饿虎扑食，猛似山倾，快如流星，拳头直捣朱平前胸。
朱平将身一纵，跃上半空，来个武松打虎，左拳虚晃向实空的光头皮，右拳砸向实空的后背心。
实空将身一收，躲过拳头，平地蹦起丈把高，“啊啊啊”怪叫连声，刺人耳膜，接着来个大雕叼山羊，暴睁两眼，盯着朱平，两把钢指如鹰爪，恶狠狠直抓朱平的头顶，势如泰山压顶。
朱平一不躲、二不藏，看准实空怒睁的双眼，来个李广射大雕———两手展开，一个猛甩，疾风似长箭，射向实空的两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