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生死情仇
作者:李惠泉
萧涛深知,他已没有理由再次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朝她苦苦地笑了,想说什么,作了几次努力,终于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萧涛的一个部下认出了萧涛的妻子,他来到萧涛面前,悄悄说:“营长,这不是嫂子吗?她……她怎么做这样的事呢?你放心,我跟段营副说,放了她,又没有谁知道的。”说完他走到段天标面前,说了半天。
段天标把萧涛拉到了一边。
“萧营长,如果这个女人的确是你的老婆,我看算了。我听说你已经把自己的哥哥枪毙了,再要这样,我都有些不忍。人心都是肉长的嘛,放她一次吧,说不准明天我们也报效国家了,让她戴罪立功吧,你说呢?”段天标动情地劝道。那个部下也附和说:“营长,我听说嫂子还怀了你的孩子,这更不能杀她呀!你下得了手,我都有些于心不忍啊!”段天标一听说她怀了孕,更是坚决反对:“我们这样做都会断子绝孙的。你好不容易有个种,不行,我们不能杀她。就这样,我把她放了。”段天标就要走。
“站住。”
萧涛声音不大,口气却异常严肃。他走到段天标和部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痛苦地说:“你们以为我不难过吗?我告诉你们,我死的心都有了。但是,我们的职责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你们知道吗?由于她的原因,我们几次行动计划都泄了密,好几百名弟兄死了,如果我放了她,我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英灵。天标,我的好兄弟,哥哥谢谢你,我们没有选择,没有。这件事,我们没有退路。执行吧,送她上路。”他背过身去,身子在颤抖。
两个人都为萧涛的大义感动。
他们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向佐木梅子。佐木梅子知道已经无法改变死亡的结局,她已经没有惊慌的神色,她对段天标说:“你叫萧涛过来吧,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段天标一挥手,带人站得远远的,他要留下这空隙,让他们作最后的话别。萧涛步履艰难,缓慢地走向她。
“萧涛,最后吻吻我,求你。”
他愣了片刻,解开她的绳索,把她搂进了怀里,深情地吻着。四周一片静寂,连蛙声虫鸣的声音也没有,站在十多米远的士兵也神情穆然,在火光的辉映下,看着这一对夫妻作最后的诀别。佐木梅子双手紧紧地箍住他的脖子,拼命地吻着,她吮吸着,好像要把他的心吮吸到自己的身上来。萧涛脑子一片空白,像在地狱又像在天堂。他抱着她,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再次用手来读这本书,这本让他上天堂下地狱的奇书。
“梅儿,不要怪我……”
“……不……不怪你,你已经给了我第一次生命,我知道,你不可能再给我第二次,我喜欢你爱你也正是如此。如果把你身体里的民族大义抽走,把正义和职责抽走,你就不是中国男人。你知道吗,正因为你爱自己的祖国,我才这样爱你。我也一样,我为我的祖国而战。我虽然不懂这场战争的性质,但我不可能背叛我的职责。我死无遗憾。”说完她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交到他手里,说:“这是我父母给我的礼物,那上面刻有我父母的名字。如果你能活着到战争结束,请交给我父母,谢谢他们的养育之恩。”
“我会的,会的。梅儿。”他哽咽了。
“好了,送我上路吧。萧涛,你保重,问爹妈好。”佐木梅子挣脱他的拥抱,朝树林深处走去。萧涛双手掩面,但很快平静了下来,他果断地朝段天标一挥手。段天标点头,带着五个士兵跟在她后面。他转过身,看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眼中一点点消失,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慢慢地吞噬他的心,那种痛苦,是无法用语言表述的。
萧涛快要崩溃了。但是,军人的刚毅没有让他倒下,他知道士兵们正看着他,他咬着牙挺住了,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神色。一声清脆的枪声响了,这枪声,在战火纷飞的常德城夜空,没有任何异常。许久,段天标带人回来了,他告诉萧涛:“已经把她埋在庙边的土坎上,而且做了记号,打完仗你再处理吧。”
“兄弟,谢谢你。”
段天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恶狠狠地说:“你放心,我会让日本人双倍地偿还这笔债的。萧涛,你做对了!我们一定与日本人战斗到底,哪怕有一口气,也要战到最后。生是中国人,死是华夏鬼!”
十
1993年秋,常德,德山。
已经八十五岁高龄的萧涛从台湾来到常德,他在孙女萧蓉的搀扶下登上了德山。站在山顶,常德城尽收眼底。到处是高楼大厦,遍地树木葱郁,流水潺潺。“爷爷,这就是你战斗过的常德城吗,怎么没有一点战争的痕迹?”萧蓉好奇地问道。萧涛仰着头,银色的发丝在微风中颤动。他望着远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星流月转,风物已换,岁月已经遮掩了战争的痕迹,清新的空气中早已经闻不到硝烟的味道。但是,在他的脑海里,五十年前的往事死死地刻在记忆里,生生死死,永远都不会忘记。
“孩子,我们下山吧,你叔爷还在山下等我们呢。”萧涛爱怜地拍了拍孙女的头,往山下走去。“爷爷,你……真的是你把大叔爷打死了吗?我听奶奶说,大叔爷是汉奸……”萧涛突然面色凝重:“别说了……”他不让任何人问起这件事,他不让任何人在家里提起常德这个地名。萧蓉一看爷爷的脸色,也不吱声了。来到山下,也已经八十高龄的萧浪正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哥……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你没有做错什么。……人已经死了,就让他们安息吧。原谅我,我找了多年,也没有找到佐木梅子的葬身处。”萧浪也有些感伤。萧涛挥了挥手,说:“算了,那场战争死了那么多人,又有几个人让子孙们记住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老了,但愿战争从此不再,但愿和平永远伴随着我们。”
他们来到城外那座庙前。
“文革”时,那座庙被红卫兵扒了,后来又盖好了,埋葬佐木梅子的地方已经种满了松树,原先的痕迹已经找不到了。萧涛兄弟俩站在那里,默默无言。有谁能抚平老人心头的创伤?当人生的大幕慢慢地垂下的时候,他心中仍然回放的是几十年前的生死情仇。常德城很平静,毫无知觉,也许只有这里的山山水水能理解老人那凄楚的心。
责任编辑 赵小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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