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百年寂寞叹容若(下)

作者:段战江




  有酒唯浇赵州土——乌衣狂生的交友之道
  
  对于交友,纳兰容若是有原则的。
  徐乾学在神道碑中述道:“客来上谒,非其愿交,屏不肯一见,尤不喜接软熟人。”韩菱在《纳兰君神道碑铭》也有类似的记叙:“其翕热趋和者,辄谢弗为通,或未一造门。”对于容若这样有地位、有才情的风流贵公子而言,当时一味攀缘、附庸风雅的自然是大有人在。然而,容若对他们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因为他并不在乎高朋满座的虚荣,更不在乎达官贵人的热捧。他当然也需要朋友,只不过,他渴望的友情,是一种可以在心灵家园煮酒论道的好伙伴,是一种能够在人生道路上比肩而行的真朋友。他向往的是英雄相惜的气质推崇,渴望的是不计功利的精神吸引,需要的是意识深层的心灵慰藉。换言之,他需要的是一种旷达文士间的君子之交。
  也正是缘于他的这种“偏好”,他所结交的挚友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都是“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他的这些朋友,大多年龄比他大了许多,几乎是他父辈的年纪。譬如严荪友大他32岁、姜西溟大他27岁、朱锡鬯大他26岁,便是最小的顾梁汾也要大他18岁。在当时,“朝野满汉种族之见”仍然很深,这些江南的明朝遗民、汉族文人,多是郁郁不得志、压抑面落魂的“坎霜失意之士”。然而,他们同时又是有着广泛影响力和知名度的“海内风雅知名之士”,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心高气傲。他们虽说政治上没有地位,生活也很窘迫,可在文化方面却占据着强大的心理优势。对刚刚走出白山黑水、“只识弯弓射大雕”的满清权贵。他们自然是“白眼”示之。他们之所以独独对这位年轻的满清贵公子“青眼”相待,“乐得君为归”,除却容若横溢的才情和“见才必怜,见贤必幕”的好客态度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容若这种超越种族和门第之见的“竭至诚,倾肺腑”的真性情。对朋友,容若总是推心置腹、披肝沥胆,以最真诚的态度相待。
  在他和朋友之间,地位和身份的差异,当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容若更愿意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和朋友相处。一次,容若到一个初识的朋友家中做客,因为这个朋友“不以贵游对待,而以朋友待之”,容若竟高兴得“大饱而归”。根据合理的猜想,“大饱”而不是“大醉”,那么这顿饭应该是一位布衣朋友请的客,或许连沽酒的钱都没有,所以只能以粗茶淡饭相待。这等场合,体贴而敏感的容若,便很痛快地以“好胃口”来证明他对朋友的重视和喜欢。
  而最能说明容若对待朋友至真至诚态度的,莫过于他和好友顾贞观的友情。顾贞观是江苏无锡人,他的曾祖顾宪成是晚明东林党人的领袖,可谓真正的书香门第。顾贞观的个人才情和文化素养也自然与众不同,是当时很有名气的江南文士。康熙十五年(1676年)的春夏间,这对意气相投的忘年交朋友初次见面。或许是气质的相互吸引,或许是才情的彼此契台,两人第一次相见,便有“一见即恨识余之晚”之感,相见甚欢,相谈甚多,彼此引为知己。在容若写给顾贞观的《金缕曲》中,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词曰: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唯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连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一生一世的朋友还不够,还要在来生里继续结交下去。性笃于情的容若,就这样把文士的风雅融进生命,将知己的友情化肺腑。难得的是,顾贞观也是一位侠肝义胆,能为朋友付诸一切的性情中人。他和容若认识的这一年,顾贞观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他的目的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也并非走亲访友,而是为解救他的一位叫吴兆骞的朋友。
  吴兆骞所牵连的“科场案”,在当时是一个非常敏感,也是非常尖锐的政治事件。反观“扬州三日”、“嘉定七屠”血淋淋史实的另一面,便可以想像出当年江南文士斗争是何等激烈;而江南历来文士多,受教育程度高,自然民族觉悟就高,气节也就更硬,文化层面上的“软对抗”更是层出不穷。因此,满清初定之时,特别是顺治一朝,满大臣总是借科场案名义,屡屡压制江南文士。正如当时一名官员在奏章中提到:“闱墨全卷,务须严加磨勘,据实陈指,庶不负朝廷……并皇上迩来惩戒之蛊心。”譬如顺治十四年(1657年)的科场案中,北方顺天闱,只杀了两名房考,而江南一闱的两名主考官被斩,17名同考官也一同被绞死。
  除却政治大气候外,也可能和当时年仅20岁的顺治皇帝的暴臊脾气有关。当时与吴兆骞有关的丁酉江南乡试科场案,问题出在主考官受贿舞弊上,可年轻气盛的顺治皇帝一不调查,二不研究,只是简单归罪于参加考试的全部举人,并把他们全部缉拿进京。为鉴真假,顺治皇帝还下令把他们一律拉到中南海的瀛台复试。当时已值冬季,所有的复试举子不但戴着枷锁,还“令护军二员持刀央两旁,与押赴菜市口刑场无异”,使得众多举子噤若寒蝉,“几不能下笔”。身在其中的吴兆骞。年仅26岁,可已是当时很有才名的江南名士。大概是受不了这样“考场如刑场”的羞辱,加之其傲岸自负的性格,吴兆骞竟愤然掷笔,以交白卷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抗争。最终对吴兆骞的定案是:“审无情弊”。也就是说,他确实没有舞弊行为,可气盛的顺治皇帝依然要给江南文士一些颜色看看。于是,吴兆骞领“不学无术”罪,杖责四十,全家发配绝塞边疆之地——宁古塔。
  身为吴兆骞的至交好友,顾贞观同样感到无能为力,可为了一个满载朋友之情的“义”字,也为了一个重负生命之托的“诺”字,他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倾尽全力营救。到认识容若的那一年,他已经奔波将近20个年头。然而,营救又谈何容易呢?敏感如斯的政治案件,又是先皇钦定,且不说当时还无官无职的容若,便是皇上的重臣明珠,对此也要细细掂量。这些顾贞观不可能不明白,因此,自认识容若的多半年间,顾贞观一直没有向容若提及此事。直到那年冬天,一个天寒地冻、冰雪连天的日子,想到远在宁古塔备受煎熬的好友吴汉槎,近乎绝望的顾贞观以词代书,填写了两首至今还脍炙人口的《金缕曲》:
  一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茫茫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翻云覆雨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此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裁包胥成一诺,盼鸟头马角终相救。置此后,君怀袖。
  二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晃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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