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皇后邓绥:以退为进执汉政
作者:蒋胜男
对于最大的对手阴皇后,邓绥表现得更是无可兆剔。她一反原先竞争对手的姿态,以极度谦卑的态度来表示自己的退让。当宫中举行宴会时,所有后妃全部打扮得艳丽无比,她却总是衣着朴素、不加修饰-在阴皇后出现的场合中,邓绥总是要让自己蹲下一点,免得显得比阴皇后高;凡是阴皇后在的时候,她一定会让皇后先开口,就算刘肇指定问答,她也总是先怯怯地看过阴皇后的脸色后才敢开口;凡是她的衣饰颜色或式样偶尔与阴皇后相同,她都立即更换,表示谦卑。
邓绥的种种表现,除了让刘肇惊叹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女郎终于出现了之外,更是犹如一台打字机,在邓绥的脸上打出“受虐”两个字,也在阴皇后的脸上“啪啪”地打出“悍妇”两个字。
当邓绥在后宫的人缘越来越好的时候,阴皇后的人缘却越来越坏。
阴皇后心中郁闷到要内伤了,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一夜之间变成一个大恶妇了呢?邓绥那种委屈的态度,每一次都能够成功地激起她的怒火来,而每当她情绪失控时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总会凑巧地被人撞见并成为证供。
当邓绥越来越得宠,而阴皇后则几乎彻底失宠的时候,忽然间和帝刘肇生了一场大病,病到险些驾崩。邓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服侍于病榻前,表现出一派贤妻风范,而阴皇后眼看自己想见刘肇一面都被拒绝,愤怒之下冲口而出:“有朝一日我若得志,必叫邓氏家族一个不剩!”
现在已经无法考证阴皇后的话是在受刺激,还是被激将,亦或是被设套时说出或存心说出的,总之,这句话很快就传到了邓绥的耳中,而且是在一个人数较多的场合中。邓绥立即对这句话做出了表态,她当众拿起毒药表示要自杀,并凄惨地哭诉说:“我平时小心翼翼敬奉皇后,唯恐有半点不周,谁想到就连这样也不能见容,更连累家族。与其将来像戚夫人一样受‘人彘’的下场,倒不如现在就一死了之,也可以上报帝恩,中免族祸了。”
邓绥执意寻死,在场的人都没办法劝阻她,直到宫人谎报说皇帝的病已经好了,才阻止了她的自杀举动。
此事过了不久,刘肇的病情渐渐好转,也有人很勤快地把在他病重时发生在阴皇后和邓绥之间的事情向他打了小报告。
这一年刘肇才20岁,虽然经过一场大病,却正是血气方刚、热爱生命的年纪,听说阴皇后居然在他病危之时,摩拳擦掌地要对他心爱的女人下毒手,而邓绥的哭诉也仿佛令他看到了戚夫人的前例,于是勃然大怒。除了残忍对待戚夫人之外,吕雉还大肆屠杀刘氏宗族,险些毁了汉室江山,更是令他心胆俱碎。与之形成对比的是邓绥的忠心耿耿,她不但服侍周到,而且还打算以身相殉,相比之下,邓绥和阴氏简直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
这时候,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宫中有人告发阴皇后和其外祖母邓朱私为巫蛊,诅咒皇帝。刘肇想到自己前不久生的那一场大病,生病时阴皇后要对邓绥及其家族下手的叫嚣,立刻认定了阴皇后的罪行,下令严厉追查。
追查的过程极为残酷,在酷吏的严刑拷打下,邓朱的儿子邓奉、邓毅,阴皇后的弟弟阴辅等人都活活被折磨致死。追查的结果是终于得到了一份令皇帝满意的供状,阴皇后招认了内外勾结,诅咒皇帝的罪行。
刘肇立刻废了阴皇后,将她幽禁在桐宫之中,不久阴皇后便“忧惧而死”。阴氏家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自此一蹶不振。
然而,在这个似乎应该是额手称庆、得意万分的时候,邓绥却病倒了。
阴、马、窦、梁、邓是东汉开国以来的五大豪族。数十年来,五大家族在政治上既相互对抗,又连络有亲,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邓绥的母亲出自阴氏家族,而阴皇后的祖母邓朱又出自邓氏家族,这一次阴皇后连同阴氏家族一起倒台,邓绥及其邓氏家族虽然大获全胜,然而邓绥的心中却很不是滋味,因为那些被严刑拷打致死、自杀流放的阴氏家族中人,有不少也是她的亲人。
毕竟她还只是一个18岁的女孩子,当对手倒地时,面对成功,她第一个念头不是得意,而是惶恐。
当初要对付阴皇后的时候,她绝对是目标明确、心无旁骛,直到对手倒下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看清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样的念头缠绕于邓绥的心中,她虽然可以用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解(毕竟整个争斗是阴皇后先挑起的,也是阴皇后先动的杀机,如果今日邓绥落败,邓氏家族和她本人,也许会比阴氏家族和阴皇后的下场更惨),但面对这种宫廷斗争的血腥和残忍,邓绥还是不断地拷问自己。
所以,当阴皇后被废已成定局时,她顶着刘肇的雷霆之怒为之求情,当人人都登门道贺时,她闭门不出,惶恐不安;当朝中上下都在议论她将要做皇后时,她却大病一场,当刘肇提出要让她做皇后时,她反而再三推辞,当她自己最后终于手握大权时,她仍然不忘赦免阴氏家族中人回京,并赐以金帛以安养。
邓绥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临战而怯,也许她做这些善后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压力。毕竟她还很年轻,还没有老奸巨滑到面不改色、趾高气扬地接受这一顶带着血腥的皇后之冠。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要经历这一关,从无所顾忌到自我反省,从开始的自我为中心、不择手段,到后来的前后衡量、小心翼翼。邓绥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也必须要经过自己内心的“天人交战”这一关。
邓绥之所以能够在宫廷这种环境中奢侈地让一切停摆,任由自己沉湎于“天人交战”,主要是因为这一时刻,她已经扫清了所有的对手。如果这时候出现一个劲敌,可以肯定,邓绥那伤春悲秋的心理会立刻消失,转眼就会爬起来穿上铠甲,重新成为宫廷斗士。
邓绥仍在犹豫,仍在彷徨。对于刘肇来说,这个完美女郎的彷徨犹豫、柔弱无措,更令他心动了。邓绥的完美姿态固然符合了他的审美情趣,当她不再坚持完美,当她让他分担了她的负面情绪时,却反而更令他动心。
三个多月后,当邓绥终于走出心理阴影时,也正是水到渠成,朝中上下都已经默认她为唯一皇后人选的时候,和帝刘肇的册后诏书顺利下达:“皇后之尊,与朕同体,承宗庙,母天下,岂易哉!唯邓贵人德冠后庭,乃可当之。”邓绥终于戴上了那顶迟来的后冠。
这一次自我心理斗争的胜利对邓绥极其重要,她走出了心理低谷,也确立了自己的心理定位,在此之后发生的无数件类似的政治风波中,她不再犹豫彷徨,而是胸藏城府、冷静从容地做出清晰明确的决定。
当上皇后的邓绥,仍然以前代贤后为榜样,做刘肇的《女诫》标兵,同时对于大封皇后外戚的惯例加以阻止,取消进贡珍玩的陋习,行使种种贤德的行为,深得宫中内外的好评,做了数年刘肇的好妻子、大家眼中的好皇后。
但是好景不长,邓绥封后不到5年,元兴元年(105年),汉和帝刘肇旧病复发,死于章德前殿,享年仅2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