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7期

晚年乾隆之盛世的崩塌(中)

作者:张宏杰



巧妙者更得皇帝欢心,如八十大寿时,福康安所呈进的一只小楠木匣,“启之,则一小屋,屋内中置屏风,屏风前一几,几上列笔床砚匣数事。有机藏几上,捩之,则一西洋少女,高可尺许,自屏右出,徐徐拂几上尘,注水于砚,出墨磨之。墨既成,又从架上取朱笺一幅,铺之几下,即有一虬髯客出自屏左,径就几,搦管书‘万寿无疆’四字。书成,掷笔,仍返入屏后。女乃从容收去笔砚,仍置原处始扃其户而退。”这件机械玩具令皇帝赞赏不止,也令其他进贡者自叹不及。
  
  五
  
  很多人都说,进贡之风的兴起是打开乾隆朝政治腐败大门的钥匙。事实上,皇帝如此狮子大开口地收受贡品,本身就是一种赤裸裸的腐败行为。
  官场上送点小小礼物是人之常情,如果礼物过重那就是腐败。同样,按定制收受贡品,自是帝王维持正常生活的必须,但像晚年乾隆这样毫无节制地收受礼物,当然就是对天下的过度剥削。
  皇帝的理论是,送给皇帝的礼物是由官员们“自行制办”,也就是自掏腰包,目的是“联上下之情”,既不会增加百姓负担,又沟通了君臣间的私人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乾隆一生大兴土木,多次巡游,耗资巨万。臣民有所劝谏,他则说:“天地生财,止有此数,不聚于上,则散于下。”因此,自然应该通过各种方式,把“聚于上”的钱花出去,“俾之流通,而国用源有常经,无用更言樽节”。
  有趣的是,“天地生财,止有此数”的观念是为提倡节俭而提出的。所谓“天地生财,止有此数;彼亏则此盈,彼益则此损”,而乾隆居然以此作为自己奢侈的借口。这正如同认为这些贡品都是由官员们“自行制办”的一样,反映出炽烈欲望控制之下的人,他的理性会变得多么暗弱。
  事实上,用不了太多的精明就可以判断出“自行制办”之不可能,送给皇帝的土特产,几乎件件超出官员们的承受能力。皇帝喜欢镶珍珠的玉如意,臣下纷纷进献。当时一柄不嵌珠的玉如意值银4千两,而当时广东的珍珠价格,重4分的珠子约值银四五千两,重5分的则需六七千银,如像龙眼果那样重3钱的大珠竟值2万两白银。一柄如意的价值如此,其他礼物可想而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精美绝伦的礼品无疑都由民众的膏血凝成。
  因为进贡之风的盛行,乾隆年间的官场上出现了“帮贡”一词,即有权进贡之大臣令下属帮助其“购买物件”,以孝敬皇上。这一新词语光明正大,颇有凝聚全体官员对皇帝的无比热爱之意,实际上却成了贪污腐败的新方式。因为送给皇帝的礼物,从采购置办到送进大内,往往过程不公开,账目不清楚,云雾重重,机关多多。事实上,送到皇帝手里的一万两,可能意味着督抚们从州县官员那里剥削了十万两,而州县们则完全有可能从民间剥削了百万两。一张巨大的非法汲取民财之网就这样以“进贡”为由头编织而成,皇帝在贪婪欣喜之余却浑然不觉。
  事实上,乾隆晚年的数起贪腐大案,都牵出其背后的进贡问题。那些进贡最多、最好、最得皇帝赏识的大臣,后来多数都成了贪污犯,如一年进贡十多次的闽浙总督伍拉纳勾结串通属下官员,贪污库存银达85000余两进行私分。案发后,朝廷从伍拉纳的家中抄出白银40多万两。被抓之后,伍拉纳自供其巨额财产中就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勒令下属“帮贡”所得:“我们并不自己出资买办物件,乃婪索多银肥囊橐。”
  乾隆皇帝的宠臣李侍尧是当时“优于办贡”的代表之一,时人认为他是乾隆朝进贡之风兴起的带头人:“(李侍尧)善纳贡献,物皆精巧,是以天下封疆大吏,从风而靡。”这并非虚言。现存史料中有一张乾隆三十六年十一月初八日,时任两广总督的李侍尧所进贡物品名单,可从中窥得李氏进贡手笔之大:“镶洋表金万年如意一柄,金无量寿佛一尊,珊瑚朝珠一盘……白玉元洗一件,汉玉炉瓶一事一分,汉玉飞熊叶瑞一件……明黄刻丝万福万寿龙袍一件,天青刻丝八团立水龙褂一件……紫檀雕花宝座一尊,紫檀雕花御案一张……珐琅镶玻璃五屏风妆镜九座,珐琅镶玻璃手镜九对……孔雀宫扇一对,洋镶钻石自行人物风琴乐钟一对……珐琅唾盂九对翠顶花三十匣,天然沉香瓶一件,洋油画小挂屏一对……”
  李侍尧之所以如此热衷“办贡”,讨皇帝喜欢固然是一个原因,另一半的原因是进贡过程中,他可以大肆向下属摊派,而进贡后退回的宝物也可以纳入自己的私囊。当时来中国的朝鲜使节风闻,“大抵侍尧贪赃中,五之三入于进贡”。原来,为了表示风度,臣下所进贡品,皇帝一般不会全收,只能择收部分,其他的要退回。在这张贡单中,皇帝所收的只有十来样,其他玉器、宋元古瓷、龙褂、紫檀宝座、珐琅等74项、数百件物品都归李氏所有。乾隆四十五年,李侍尧缘事治罪籍家,结果抄出“黄金佛三座,真珠葡萄一架,珊瑚树四尺者三株”,“此是侍尧进贡物件而还给者也”。
  山东巡抚国泰也是由“进贡能臣”演变成贪污案犯的典型一例。国泰进贡成绩之突出,连乾隆都曾夸其“进贡为优”,“优于办贡”,进贡之勤快甚至到了令皇帝厌烦的程度。乾隆四十七年正月初六日,皇帝在山东巡抚国泰的贡折上批道:“何必献勤至是?今所贡才器都闲置圆明园库,亦无用处,数年后烂坏而已。”就在此批复发出仅3个月后,国泰就犯了案,原因是对下属强行摊派,聚敛个人财富,致使山东通省亏空。7天之后,国泰被赐自尽。
  乾隆年间,侵贪大案而与进贡有关者,除李侍尧、国泰、伍拉纳外,还有浦霖、阿思哈、卢焯、恒文、良卿等数起大案。而这类败露的大案充其量不过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整个官僚体系通过进贡这个借口直接汲取的财富不知凡几。
  而这一直接后果,不过是进贡这一弊端所带来的诸多严重后果中较轻的一种。更为严重的是,皇帝自身对物欲不加节制的追求,给天下传达了许多不良的信息。
  第一个不良后果是官场奢侈之风的刮起。
  官场之上,官员们整日比的是谁家的厨子好,谁请的戏子高明,谁收藏的古玩稀奇。据说当时在江南一带的仕宦社会中有“三好”,即“穷烹饪,押优伶,谈骨(古)董”,这也可以说是整个乾隆时代官宦、士人阶层平日爱好的一个缩影。
  河工之役更是百弊丛生,每次大工“每于工次搭盖馆舍,并开廛列肆,玉器钟表绸缎皮衣无物不备,市侩人等趋之若鹜,且有娼妓优伶争投觅利,其所取给者,悉皆工员挥霍之赀,而工员财贿,无非由侵渔帑项而得”。堵塞衡口工程时,“工次奢侈挥霍,开廛列肆,玩好生色,无所不有”,甚至有人开始吸毒,如云南布政使傅泰“性耽安逸,兼嗜曲药,一切公务漫不留心”。
  著名贪官王直望在任浙江巡抚时,喜欢吃驴肉丝,“橱中有专饲驴者,蓄数驴,肥而健。中承(即巡抚)食时,若传言燎驴肉丝,则审视驴之腆处,刻一错,烹以献。驴到处,血淋漓,则以烧铁烙之,血即止。其食鸭也必食填鸭,填鸭者,饲鸭不使鸭动,法以绍兴酒坛去其底,令鸭入其中,以泥封之,使鸭颈仲于坛外,用脂和饭饲,留孔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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